妲嫒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指尖绕着发梢,眼波流转间瞥见郝铁凝神沉思的模样。她轻轻一笑,声音带着几分戏谑:郝公子今日怎的对着食材发愣?莫不是要改行当厨子?
郝铁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窗外熙攘的街道上。夕阳的余晖给青石板路镀上一层金粉,几个穿着褪色长衫的年轻人正垂头丧气地从招工处走出来。
你看那些书生。他指了指窗外,十年前还能靠着一纸文凭谋个差事,如今连账房先生都要会打算盘、懂洋文。
妲嫒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的玉镯:这世道变得快。前日我见着王掌柜的绸缎庄,连量布的伙计都换成了会算账的学徒。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嘈杂。几个工人模样的汉子正围着新开的织布作坊议论纷纷。
听说里头装了西洋机器,一个女工能看管二十台织机!
那我们这些扛大包的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郝铁的目光掠过工人们粗糙的手掌,突然定格在街角一个卖菜的老妪身上。她的菜篮里,生菜水灵灵地泛着光,旁边还摆着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
有趣。他唇角微扬,机器取代了人力,信息变得不值钱,可有些东西永远替代不了。
妲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绸缎的胖老爷正在菜摊前挑挑拣拣:这生菜新鲜吗?我家厨娘说最近太太要减肥。
最新鲜的!老妻忙不迭地拿起一棵生菜,配上黄瓜凉拌,保管太太越吃越苗条。
郝铁忽然站起身,衣袂带翻了桌上的茶盏。澄黄的茶汤在红木桌面上漫开,像一幅写意的山水。
我明白了。他眼底闪过锐光,无论是工人还是书生,要想在这变局中立足,就得像这些食材一样——
他伸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果皮。
要么如苹果般懂得刮去陈腐,要么如黄瓜般保持鲜活。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冒烟的工厂,而这个时代最聪明的活法...
妲嫒忽然轻笑出声,葱白的手指抵着唇:郝公子说了这许多,莫非是想开个药膳铺子?
郝铁转头看她,夕阳的余晖恰好掠过他腰间若隐若现的枪套。巷子深处,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围住了那间织布作坊。
他微微一笑,袖中滑出一枚银元,在指尖翻飞如蝶,我要教他们,怎么成为这个时代最稀缺的...食材。
银元落下时,窗外传来机器轰然倒塌的巨响。
暮色渐浓,织布作坊方向的骚动像滴入水面的墨迹,在街巷间晕染开来。郝铁拈起桌上那枚仍在旋转的银元,金属的冷光映着他似笑非笑的嘴角。
走吧。他朝妲嫒伸出手,带你去尝尝新时代的头道鲜
妲嫒的绣鞋踩过满地茶渍,像踏碎一池残荷。她临窗而立时,瞥见楼下巷弄里窜出十来个短打汉子,手持铁棍冲向作坊。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对面茶楼二层,几个戴圆顶礼帽的洋人正举着望远镜观望。
你惹的是双头蛇。她将玉镯转了三圈,这是暗号。
郝铁却俯身拾起滚落脚边的苹果,对着破晓前的月光端详:你说,为什么同样的红富士,菜场卖三文,礼查饭店的果盘能卖三块钱?
作坊方向的打砸声突然被一阵蒸汽鸣笛盖过。一列黑皮火车喷着白雾驶过城郊,车顶绑着崭新的纺织机,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冷光。
因为摆盘。他咔嚓咬下苹果,汁水溅上衣襟,就像那些书生——
话音未落,三个抱着一摞洋文书的学生惊慌失措地跑过窗外。他们身后追着举火把的工人,烧焦的《国富论》书页像黑蝴蝶扑在窗棂上。
妲嫒突然懂了。她从发间抽出一根银簪,轻轻挑破郝铁的西装内衬。暗袋里露出的不是枪械,而是几份地契与股权书,最上方印着大新机械厂的烫金徽标。
你要把读书人和机器...摆进同一个盘子?
郝铁笑而不答,只将苹果核精准抛进街角的泔水桶。桶边蹲着个试吃黄瓜的胖厨娘,正是方才绸缎庄王掌柜的太太。她脚边竹篮里,生菜叶下压着份《申报》,头版标题墨迹未干:租界工部局核准引进美式纺织机200台。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作坊屋顶的碎玻璃时,整条街忽然安静得出奇。扛大包的工人们拎着铁棍僵在原地,因为机器废墟里站起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他擦着镜片上的煤灰,朝郝铁比了个奇怪的手势——像握笔,又像持枪。
瞧,这就是你要的拼盘。郝铁用银元叩响窗格,惊飞一群白鸽。扑棱棱的翅影里,妲嫒看见那些圆顶礼帽的洋人纷纷摘下帽子,朝年轻人的方向躬身行礼。
暮色彻底褪去时,卖菜老妪的摊前摆出块新木板,上面是郝铁俊逸的题字:时鲜学堂——授谋生术,解时代渴。
而最先来询价的,竟是那个试吃黄瓜的王太太。她捏着生菜叶的手在抖,因为篮子里那份《申报》的第二版,登着王掌柜绸缎庄的破产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