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大王明鉴!下官冤枉啊!库中存粮确实只有这些……下官……下官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李倚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俯视着跪地发抖的孙德才,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孙德才,本王受天子敕命,权知西川军府事,总揽军政。
大军征伐,所需粮秣,各州县需无条件、足额供给,此乃铁律!你身为朝廷命官,王建节度副使麾下,竟敢以次充好,虚报数额,阳奉阴违,阻碍平叛大计!你可知罪?!”
“大王!下官不敢!下官……”孙德才吓得魂飞魄散,还想辩解。
“够了!”李倚断然喝道,“来人!将孙德才摘去官帽,剥去官服,押入县牢,严加看管!待本王查明其是否还有贪赃枉法、勾结外敌之情事后,一并论处!”
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不顾孙德才的哭喊求饶,将其拖了下去。
李倚随即对随行的文官下令:“查抄县衙文书账册,清点府库实际存粮。另,张贴安民告示,犒劳本地协助筹备粮草的士绅百姓。”他这是要掌握实际证据,并收买底层人心。
处理完孙德才,李倚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犍为县所有属吏,:“孙德才玩忽职守,已被革职查办。你等之中,何人曾是原朱实刺史旧属?”
一个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老吏犹豫了一下,颤巍巍出列:“回……回大王,下官县丞刘明远,曾在朱使君麾下任职。”
李倚打量了他一番,见其眼神还算清明,便道:“你久在嘉州,熟悉政务。本王命你暂代犍为县令一职,即刻组织人手,清点实际存粮,优先保障大军三日所需,务必足额、保质!后续补给,由你负责与龙游县交涉,若遇推诿,可直接报于本王!”
刘明远又惊又喜,连忙跪倒领命:“下官遵命!定不负大王信任!”他本是不得志的旧吏,此刻竟因祸得福,自然对李倚感恩戴德。
李倚这一手,既是立威,也是扶植亲信,更是向王建在嘉州的势力明确宣告:我来了,这里的规矩,要改了!
在犍为县简单补给后,李倚大军继续沿江西进。
目标直指嘉州治所龙游县,船队行进间,李倚与高仁厚立于船头。
高仁厚道:“大王,敲山震虎,已然见效。只是那嘉州刺史张虔厚,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李倚望着滔滔江水,嘴角带着一丝冷意:“他若识相,乖乖交出嘉州军政,本王或可留他一个体面。他若还想玩孙德才那套把戏……这嘉州,正好缺一个祭旗的。”
雅州临时帅帐。
此时的王建,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
雅州石门戍一战,他虽凭借周庠的妙计和麾下将士的奋勇,设伏大破南诏西路军,歼敌万余,但自身损失亦是不小,精锐折损近三成,军械粮草消耗巨大,已是强弩之末,无力趁势一举收复黎州全境,只能与退守铜山城的南诏残军形成对峙。
帅帐内弥漫着一股胜利后的疲惫与凝重。王建正与周庠及张虔裕等心腹将领商议如何补充兵员、筹措粮饷,以及应对铜山城南诏军的事宜。
就在这时,张虔厚的信使被引入,呈上密信。王建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大变!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信上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扎在他的心上:
“李倚已于开边大破南诏东路军,收降蛮兵数万!现以‘权知西川军府事’之名,率水陆大军近五万,正沿江而上,已入嘉州境内,不日将抵龙游!其势汹汹,名为援我西线,实意难测!犍为县已遵其令筹备粮草,然恐难满足其欲壑,望节帅速决!”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建粗重的呼吸声和信纸被捏皱的细微声响。
“砰!”
王建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他额头上青筋暴跳,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惧。
“李倚小儿!安敢如此欺我!”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说什么援助?分明是趁火打劫!想借着南诏入侵的由头,把某的五州之地一口吞了!”
他之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应对南诏西路军上,虽在石门戍取得大胜,但也伤亡不小,急需休整补充,根本无法立刻挥师东进与铜山城的南诏残军决战。
他原本打算稳扎稳打,逐步消化战果,巩固对五州的控制。万万没想到,李倚在东线解决南诏的速度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对方竟会毫不掩饰地直接挥师进入他的地盘!
王宗本性情刚猛,闻言怒道:“父帅!李倚欺人太甚!我们在前线与南诏血战,他在后面捡便宜不说,还想来夺我们的根基!绝不能让他得逞!请父帅给末将一支兵马,末将去嘉州拦住他!就说……就说西线战事已平,不劳睦王大驾!”
张虔裕相对沉稳些,皱眉道:“宗本,不可冲动!李倚手持朝廷敕令,名分上是西川最高军政长官,他以‘援助’、‘协调防务’为名西进,我们若公然派兵阻拦,便是抗命不遵,形同叛逆!
届时,他便可名正言顺地调集全川兵马讨伐我们!我们刚与南诏血战,兵力疲惫,如何能挡他与那些新降蛮兵?”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把嘉州、雅州,甚至邛州都‘协调’到他手里去吗?!”王宗本不甘地低吼,他才投降王建没多久,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庠,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沉重:“大帅,诸位将军,虔裕所言,正是关键所在。李倚此计,乃是阳谋。
他占尽大义名分,我们若公然对抗,便是授人以柄,正中其下怀。届时,他甚至可以联络尚在铜山虎视眈眈的南诏西路军,前后夹击,我军……危矣。”
他顿了顿,看着王建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继续分析,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可若我们隐忍退让,放其入境,以李倚之手段,必会借‘整饬防务’、‘统筹粮饷’之名,逐步架空大帅在五州的权力,安插其亲信,分化拉拢各地官员将领。时间一长,这五州之地,恐将名存实亡啊。”
这正是王建最恐惧的局面!他辛辛苦苦,冒着风险,甚至不惜阳奉阴违才掌控的这五州基业,难道就要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李倚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