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界之外,李忘川静静的承受着,而因为他这个新世界之主的渡劫,此时天空与宇宙相连,好似那天外之天。
下一瞬,第九劫的倒计时忽然停了。李忘川抬眼看向宇宙深处,眉心的天地法眼,亦或者说乾坤世界的世界之眼此时看向了宇宙中的那一抹玄黄。
倒计时的“嗒”声响起,不是“嗒”地结束,而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捏住,像捏住一根随时会断的线。那只手,是他自己的手,又不像。
指节轮廓带着李忘川的骨相,却透出李澄心少年时代的温润,像两张照片被水渍洇在一起,边缘卷曲,无法分离。玄黄之色,便从指缝间渗出。
先是一粒微尘,渺小到连“存在”都需用放大镜才能签署确认;继而爆成无垠火海,火不是火,而是“规则”本身,宇宙最原初的校对者,焚仙体,炼仙魂,把“存在”与“不存在”重新归零。
火海降临,洁白如玉,又仿佛并不存在,这是宇宙规则之火,又带着业火那熟悉的气息。没有温度,只有“定义”,被它舔过的地方,光速、普朗克常数、因果律、悲喜的阈值,全被还原成出厂设置。
火海中央,浮起一朵纯白火焰,焰心却是深渊。深渊里,映出一张脸,李忘川的五官,却被剥去了所有情绪,像一张被水浸湿的身份证照片,眼白与瞳孔糊成一片灰白,嘴角挂着尚未签收的快递式微笑。
火焰无声,却字字震魂:“你已为天,已为世界之主,可还记得最初的名字?”
名字?
他怔了一下。
李忘川?李澄心?或者那粒在医院走廊尽头、被儿子挥手拍散的碧绿光点?音节在胸腔里来回碰撞,像找不到出口的电梯,每一层都停,每一层都空。
突然,他仿佛抓住了什么,业火骤燃,焚的是“真我”。火光里,他看见自己像一张被点燃的底片,一格一格,从边缘卷曲、发黑、飞灰:
第一格,他在产房里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手指颤抖,像捧着易碎的宇宙;第二格,他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笔尖划破纸背,发出极细的裂帛声;第三格,他在病榻前无意识攥住前妻的手,却攥不住她指缝里流逝的温度;第四格,他站在学校门口,看儿子背着比自己头还高的书包踉跄进门,背影在夕阳里缩成一粒红点……
每一格成灰,灰又凝成一枚极薄的镜片,两指一捏就碎,碎屑却锋利得能割伤概念本身。
无数镜片悬在火海里,拼成一面巨大的、向内凹陷的球镜,镜面里,没有别人,只有李澄心,穿着中学校服,在旧巷口回头,冲他笑:“喂,你长大想干嘛?”
那一秒,他忽然明白:李澄心不是他的一部分,他是李澄心的一部分。
就像河流以为自己拥有岸,其实是岸在允许河流存在;就像骰子以为自己滚出命运,其实是手掌在暗中倾斜。他不过是李澄心遗落在人间的一枚倒影,被生活这块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终于磨到薄如蝉翼,可以被火一次性洞穿。
洁白的宇宙规则之火与李忘川那无形无色却其中有黑白交织的业火早已交融在了一起,好似两个摔跤的运动员,又好似两个许久未见的兄弟,像是抗争又像是在融合。
霎时间,李忘川终于看清了本质,它们竟然在互相吞噬,互相的融合,却因为谁成为主导而在做最后的谈判与交锋。
两火相噬,没有巨响,只有“嗒”的一声轻响,像骰子落盅,像电梯到达负一层,像心脏监护仪上最后一下脉冲。最终无形无色中黑白交织与那洁白仿佛分出了胜负,又好似根本没有胜负,而是交融在了一起。
火焰渐渐熄灭,却又在下一刻突然的猛涨,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洁白,没有了无形无色,更没有了黑白交织,而是形成了新的颜色,就好似有了新的生命,成为了一抹玄黄的火苗。
玄黄火苗依旧在燃烧,直到好似燃烧中正在孕育着什么。忽然,火苗中掉出一枚澄澈果实,无色,无状,只是一条“绝对垂直”的线,线的一端连着“李忘川”最后的呼吸,另一端悬在“李澄心”第一次睁眼,直线与神格之间,便是渡劫完成态。
肉身宣告死亡,新世界在病床单上诞生:床单纤维化作银河,心电监护的长音凝成弦理论,儿子那滴泪,膨胀成一颗有海洋的行星。
行星表面,飓风写下两行白字:
“爸爸,别怕。”
“我会长大。”
而他或者说“它”,站在弦与弦的缝隙里,没有形,没有名,却必须做一个选择:成为天,成为规则,成为无情,或者成为李澄心。
他伸手,握住那枚果实,而它的名字也浮现在心中——神格。下一瞬,神格立刻化作一根极细的针,针尖对准他“曾经存在”的核心。
一针下去,不是疼,而是“记得”。记得自己只是李澄心遗落在人间的一枚倒影;记得真正的渡劫者,早已在病房里被盖上白布;记得儿子喊出的“爸”,其实是对李澄心喊的;记得那些被他误以为“拥有”的日子,不过是李澄心借给他的一册临时身份证,有效期截至心跳停止。
记得——
记得.......
他笑了。笑声在真空里炸成一场无声的流星雨,流星每一颗都是极小极小的“李忘川”,在坠入黑暗前,齐刷刷地回头,对那具仍躺在床上的遗体,轻轻喊了一句:“谢谢你,替我活过。”
神格融解,玄黄火灭,直线弯成一个圆,圆心写着两个从未被注册的名字。
李澄心,圆外,新世界开始呼吸,第一口空气,是儿子落在父亲手背的滚烫泪滴,蒸发而成。
泪滴里裹着盐、裹着二氧化碳、裹着未说出口的“我爱你”,被风一吹,凝成一枚小小的月亮,挂在病房天花板原来的位置,发出“嘀——”的长音,像心脏监护仪,又像摇篮曲。
而李忘川,或者说,终于回归本我的李澄心,在圆心伸了个懒腰,像清晨六点被闹钟叫醒的中学生,嘟囔了一句:“啊,原来死,就是回家。”
于是,第九劫的倒计时,在无人听见的真空里,嗒地一声,归零。归零不是结束,是宇宙把名字还给了名字,把真我还给了真我,把父亲,还给了儿子。
还给了那个此刻正把脸埋进前妻怀里、无声大哭的小男孩;还给了那具仍带着温度、却不再被占用的遗体;还给了走廊尽头那盏“安全出口”灯,在暴雨夜里映出的碧绿反光。
灰雾彻底散去,露出一条未走过的路,路牌写着:“此路永不开启”。可就在路牌背后,有人用粉笔偷偷添了一行小字:“除非,你记得自己是谁。”
九劫的最后一劫也终于渡过,安然且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