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庆殿。
满朝文武,无不骇然。
弹劾顾渊?
那个一人一枪,屠尽临安城内明教高层,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武神?
那个官家未来的女婿?
王直身为御史中丞,素以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着称,可谁也没想到,他竟敢将矛头直指当今大宋最令人恐惧的人物。
“王大人疯了不成?”
“此举与寻死何异?”
“王大人难道不知道那顾渊是何许人也吗?”
窃窃私语声中,吏部尚书张道明颤巍巍地出列,附和道:
“王中丞所言,并非无的放矢。顾渊此人,桀骜不驯,行事全凭喜好,毫无章法。”
“昨夜禁军副统领赵德将军,不过是按律办事,欲将明教妖女押解归案,竟被其当众折辱,麾下精锐更是险遭屠戮,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
张尚书的族侄,就在赵德麾下,被那一道枪劲削去了盔缨,回家后便大病一场,至今卧床不起。
有了人带头,更多的人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陛下!臣亦要弹劾!国难当头,我等皆为守城耗尽家财,那桓家却借机敛财,大发国难财!”
“其所作所为,人神共愤!桓家乃顾渊羽翼,此举若无顾渊授意,绝无可能!”
说话的是宗正寺卿赵希,皇室宗亲,昨夜他的几处产业被乱兵付之一炬,损失惨重,而那些将家产送入桓家寻求庇护的富商,却安然无恙,这让他如何能忍。
“臣附议!顾渊拥兵自重,目无王法,昨夜临安之乱,他若早些出手,何至于死伤万民,城毁过半?”
“他分明是坐观成败,待价而沽!此等狼子野心,比明教妖人更甚!”
“恳请陛下降旨,严惩顾渊,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激奋。
弹劾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从擅杀朝廷命官,到私藏朝廷要犯,再到纵容麾下敛财,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结论——顾渊,已经成为一个不受控制的巨大威胁。
这些朝臣,有些是真心出于对法度的维护,如王直;有些是出于私怨,如张道明;更多的人,则是出于纯粹的恐惧。
他们怕了。
怕那个视皇权如无物,视律法如草芥,一人便可压一国的年轻人。
明教虽是心腹大患,但终究是能被剿灭的叛匪。
而顾渊,他是一尊活生生的神,一尊可以随手捏死他们的神。
今天他能杀赵德,明天是不是就能踏平他们的府邸?
今日他能无视官家,明日是不是就能觊祝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这种恐惧,如同毒草,在他们心中疯狂滋生,让他们暂时忘记了顾渊的武力,只想着趁此人在临安势力羽翼未丰,尚未形成真正的气候之前,将其扼杀。
神霄派和宫里的那位,一共三位大宗师,既然能擒住莫问天,那么再擒一个顾渊也不是问题啊。
恍惚间,喊杀声充斥着大庆殿。
龙椅之上,赵昀始终面无表情,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龙椅扶手。
他听着臣子们慷慨激昂的陈词,看着他们一张张或义愤填膺,或惊惧交加的脸,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平静。
他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王直是个纯臣,也是个蠢臣,眼中只有法度,看不到大局。
至于其他人……
赵昀的目光扫过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
昨夜临安大乱,有人丢了性命,有人失了家产。
可同样,也有人趁火打劫,吃得盆满钵满。
他的皇城司,可不是吃干饭的。
他就静静地听着,等着,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等待着所有的猎物都跳进他布下的陷阱。
直到殿内的声音渐渐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的身上,等待着他这位九五之尊做出最终的裁决。
赵昀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略显疲惫的眸子里,不见喜怒。
“说完了?”
御史中丞王直梗着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旁同僚死死拉住。
“张爱卿,你说顾渊擅杀朝廷命官,形同谋逆?”
被官家突然点名,张道明心中一突,硬着头皮道:“臣……臣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
“那朕倒想问问,赵德身为禁军副统领,守土有责,昨夜明教动乱,他率领的‘精锐’在何处?”
“他……”张道明一时语塞。
“他在城西的安乐坊,率部‘清剿’一户商贾,抢掠财物,奸淫妇女,最后还要杀人放火,嫁祸明教。”
赵昀的声音陡然转冷,“这些,你可知道?”
此言一出,张道明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
赵昀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宗正寺卿赵希。
“赵卿家,你说桓家大发国难财,与国争利?”
“臣……臣所言句句属实!”赵希感受到了不妙,但还是嘴硬道。
“是吗?”赵昀从龙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随手扔了下去。
奏折翻滚着,落在赵希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昨夜子时,你府上的管家,带着足足十二车金银细软,想要从西门出城。”
“若非被乱兵所阻,你这宗正寺卿,怕是已经弃城而逃了吧?”
“你自己的家产想着转移,却嫉恨那些将家财送入桓家,得以保全的百姓富商。”
“赵希,你的脸皮,是比这大庆殿的金砖还厚吗?”
赵希捡起奏折,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所有刚才叫嚣得最凶的官员,此刻都噤若寒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昨夜那些自以为隐秘的举动,竟被这位官家尽数掌握。
什么时候赵宋的官家这么厉害过?
最后,赵昀的目光,落在了最开始发难的王直身上。
王直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赵昀看着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叹息。
“王直,朕知道你素来刚正,一心为公。但你可知,昨夜第一个冲进桓家别院寻求庇护的,是谁?”
王直茫然地抬起头。
“是你那年方十六的独子,王思齐。”
轰!
王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他准备慷慨赴死的时候,却做了他最不齿的逃兵。
何其讽刺!
“噗!”
一口鲜血喷出,这位以铁骨铮铮闻名的御史中丞,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赵昀冷眼看着这一切,终于站起身来。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殿下众臣,那股被久病之躯所掩盖的帝王威仪,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若无顾渊,明教妖人早已踏平临安!”
“若无顾渊,你们的家眷此刻早已沦为乱兵的玩物!”
“若无顾渊,你们今日,还能衣冠楚楚地站在这里,对朕的功臣,对大宋的守护神,犬吠吗?!”
一声声质问,如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赵昀猛地一甩龙袖。
“来人!将张道明、赵希等人,给朕拿下!革职查办,抄没家产!”
“至于王直,念其往日清正,革职留用,闭门思过!”
殿外,甲胄鲜明的殿前武士闻声而入,将瘫软如泥的几人拖去。
凄厉的求饶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赵昀重新坐回龙椅,看着下方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声音冷得如同腊月的寒冰。
“顾渊,是朕亲封的武神,是朕未来的女婿,更是我大宋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以后,谁再敢妄议武神半句不是,以通敌谋逆罪论处!”
“退朝!”
说完,他看也不看下方众臣的反应,径直起身,在常公公的搀扶下,向后殿走去。
大庆殿内,只留下一群劫后余生,冷汗浸透了朝服的臣子,望着那空荡荡的龙椅,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敬畏与恐惧。
帝王一怒,流血漂橹。
他们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