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天庭东南隅,七鹿山脚下流霞畔的听雨轩。
此处远离天庭中心的巍峨宫阙,仙云缭绕间,一座精巧的亭台半悬于潺潺溪流之上,四周植满奇花异草,环境清幽雅致。正是戴芙蓉与旧友约定的见面地点。
杨十三郎并未直接现身,而是隐于不远处一丛灵竹之后,气息收敛如顽石。
戴芙蓉独自坐在亭中,素手烹茶,水汽氤氲,映着她沉静的侧颜。
不多时,一道虹光翩然而至,落地点化作一位身着淡粉霓裳的仙子,容貌秀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
正是曾侍奉瑶池、如今在织造司挂闲职的云芷仙子。
“芙蓉妹妹,久等了。”云芷仙子展颜一笑,笑容却有些勉强。
“云芷姐姐肯来,我已感激不尽。”
戴芙蓉起身相迎,为她斟上一杯热茶,“姐姐近来可好?”
“得过且过罢了。”云芷仙子轻叹一声,在戴芙蓉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四周,略显警惕,“妹妹今日约我,怕不只是品茶叙旧吧?”
戴芙蓉知她心思细腻,也不绕弯,压低声音道:“不瞒姐姐,我近日查阅一些陈年旧案,牵扯到金母园,尤其是……那处早已封闭的旧圃。姐姐当年常在瑶池行走,可知那旧圃究竟为何被封得如此彻底?当真只是因为灵根枯朽,失了灵气么?”
闻听“旧圃”二字,云芷仙子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盏中清漪荡漾。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眼中闪过明显的惧色。
“妹妹……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耳语,“那地方,邪门得很,是真正的禁忌,沾惹不得!”
“姐姐放心,我只是心中好奇,绝不敢外传。”
戴芙蓉语气诚恳,握住云芷微凉的手,“只是案卷记载语焉不详,实在令人困惑。”
云芷仙子犹豫片刻,终究是念及旧情,又或许是那秘密在心中积压太久,她凑近戴芙蓉,几乎是气声道:“灵根枯朽只是对外说辞。真正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地脉污染……那是一种能侵蚀仙基、腐化神魂的秽气!”
她顿了顿,眼中惧意更浓:“当年旧圃被封前,曾有不懂事的小仙童误入,不过待了半日,出来便浑浑噩噩,仙力溃散,没过多久……神魂便彻底消散了!自那以后,旧圃便被列为绝地,层层封印,说是防止秽气外泄,祸及他处。”
“侵蚀仙基……腐化神魂?”戴芙蓉心中剧震,这与吴曦盗取“太阴凝髓膏”的线索瞬间联系了起来。
“可不是么!”
云芷仙子并未察觉戴芙蓉的异样,兀自低语,“都说那是初代灵根枯朽时产生的怨秽,沾之即遭大厄。所以妹妹,听姐姐一句劝,无论如何,都莫要对那地方产生丝毫好奇,远远避开才是正理。”
又闲谈几句,云芷仙子便如惊弓之鸟般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惹上麻烦。
戴芙蓉静坐片刻,直到云芷仙子的虹光彻底消失在天际,杨十三郎才从竹后缓步走出。
“地脉污染,侵蚀神魂……”
杨十三郎沉吟道,“云芷仙子的话,印证了我们的猜测。吴曦盗取太阴凝髓膏,极有可能是为了对抗这种源自旧圃的神魂侵蚀之力。她要救的人,或许就是被困在旧圃,或者因探查旧圃而受伤。”
戴芙蓉点头,面色凝重:“如此看来,旧圃不仅是秘密所在,更是极度危险之地。吴曦当年是抱着必死之心前往的。”
线索在此刻交织,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座被封印的禁忌之园。危险的气息愈发浓重,但探寻真相的道路,也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回到官邸后院的听风小筑内室,戴芙蓉把禁制全开了。
青玉灯的光芒被收敛到最小,只堪堪照亮书案一角。
杨十三郎与戴芙蓉相对而坐,中间摊开着记录线索的玉版。
室内寂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千机君的神识如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着整个空间,确保此间的对话绝不会被第三“人”窥探。
“云芷仙子的话,印证了我们的猜测。”
戴芙蓉指尖划过玉版上“地脉污染”、“神魂受损”的字样,声音压得很低,“旧圃的凶险,远超寻常禁地。而吴曦盗取的‘太阴凝髓膏’,恰是治疗此等伤势的圣药。”
杨十三郎目光沉静,将几枚代表不同线索的玉简在案上排开:“时间,金母诞辰前夜,守卫记录存疑。地点,吴曦最后心念所系,是旧圃。动机,她并非为提升实力,更像是为了救人,或者履行某个迫在眉睫的‘约定’。”
他拿起那枚代表“太阴凝髓膏”的玉简,“而这,就是她履行约定所必须的‘钥匙’。”
“关键就在于,她要去救谁?或者,是谁需要这凝髓膏?”
戴芙蓉蹙眉,“旧圃被封印看管,里面若真有需要救治的存在,又会是什么?”
这时,千机君清冷的声音在两人识海中同时响起,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静:“让我们将碎片拼凑起来。假设,旧圃深处,封印着某个因当年灵根枯朽、地脉污染而神魂受创的重要人物或存在。此人的存在,关乎某个秘密,天庭官方不愿让其苏醒或曝光,故而将其连同污染之地一同封禁。”
杨十三郎眼神一凛:“而吴曦,不知通过何种途径知晓了内情,甚至可能与那人有旧。她得知那人神魂将散,唯有‘太阴凝髓膏’可救。但此药珍贵,她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获得,迫不得已,才行盗取之下策。”
“盗药之后,她并非叛逃,而是直奔旧圃,试图送药救人。”
戴芙蓉接上思路,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可能……她失败了。或许是被守卫拦截,或许是旧圃禁制过于凶险,或许她赶到时,那人已魂飞魄散……最终,她本人也落得个‘叛逃蒸发’的下场。”
千机君总结道:“此假设若能成立,那么月宫仙子案便非简单的个人贪念或背叛,而是一桩源于天庭刻意隐瞒真相所引发的悲剧。所谓的‘秽气污染’,或许正是掩盖某种后果的借口。吴曦,不过是个试图在庞大机器碾压下,挽救一点什么的可怜棋子。”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个推论,远比一个简单的叛逃故事更沉重,也更符合他们目前掌握的所有矛盾点。它将一个孤立的案件,与天庭深层的隐秘、金母园的旧事紧密联系了起来。
“所以,旧圃非去不可了。”
杨十三郎缓缓开口,打破了寂静,“不仅要查吴曦的踪迹,更要查明,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值得天庭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陨落一条仙命来掩盖。”
“风险极大。”戴芙蓉提醒道,“云芷提及的守卫和阵法绝非虚言。”
“正因风险极大,才更接近核心。”
杨十三郎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