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三郎话音落下,凌霄殿内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
文武仙卿的目光在御座上的玉帝和阶下的杨十三郎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等待惊雷落下的紧绷感。
高踞九龙宝座之上的玉帝,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大半面容,让人看不清具体神情。
唯有那无形中笼罩全场的威压,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并未立刻开口,修长的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这是玉帝多年养成的习惯……那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敲在每一位仙官的心尖尖上,特别的出效果。
这一时刻,也是玉帝每一次枯燥朝会难得的享受时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一些老成持重的仙官已垂下眼睑,心中飞速盘算着这番奏对背后的深意;
另一些则难掩惊诧,显然被“千机君愿为顾问”这个消息震得不轻。
良久,玉帝那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终于自高处缓缓传来:
“杨爱卿,” 他的称呼已然带上了一丝亲近,“此事,你办得稳妥。”
短短几字,如同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殿内凝固的气氛。这不仅是肯定,更是定调。
玉帝继续道,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掌控全局的从容:“千机君乃天庭旧臣,学识渊博,朕素来知晓。他既有心静养,又念及朝廷,愿以学识报效,此心可嘉。其所请‘顾问’虚名,朕,准了。”
“准了”二字,掷地有声。没有质疑千机君“失踪”数百年的具体细节,没有追究其“擅离职守”的罪责,甚至没有深究他如何被“寻获”,而是直接跳过了所有可能的纠葛,抓住了最核心、也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千机君的才智,将以一种完全受控的方式,重新为天庭所用。
玉帝的目光似乎穿透冕旒,落在杨十三郎身上:“至于如何顾问,朕看,就由杨爱卿你居中协调。千机君但有建言、考据、推演之所得,皆由你代为呈报,天枢院依律审议,酌情施行。如此,既不违天规,亦能人尽其才,杨爱卿以为如何?”
这番安排,更是老辣。
既同意了千机君的请求,又将其影响力严格限制在“建言”和“通过杨十三郎呈报”的渠道内,且最终需“依律审议”,确保了决策权依旧牢牢掌握在现有的天庭体系,尤其是他玉帝的手中。
杨十三郎这个“中间人”的角色,既是对他此番办事得力的奖赏与信任,也是一重无形的绑定和制约。
杨十三郎立刻躬身,声音沉稳:“臣,遵旨!定当恪尽职守,妥善协调,不负陛下信任!”
“嗯。”玉帝微微颔首,语气转为嘉许,“杨爱卿此次查案,不仅厘清悬案,更为朝廷寻回栋梁之才,功不可没。赐九转金丹三粒,助你巩固修为;另赐‘巡天梭’一架,以便往来公务。”
赏赐虽不算顶格,却恰到好处,尤其是“巡天梭”,意味着赋予了他更大的行动自由和权限,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谢陛下隆恩!”杨十三郎再拜。
玉帝不再多言,袖袍轻轻一拂。司礼仙官会意,高唱:“退朝——”
仙音袅袅,众仙躬身送驾。杨十三郎直起身,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变得愈发复杂——有羡慕,有忌惮,有审视,更有深深的敬畏。
经此一役,谁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天枢院首座,不仅战功赫赫,更深得帝心,其背后更隐隐站着那位传奇般的千机君。天庭的格局,从这一刻起,已然不同。
朝会散去,仙官们三三两两步出凌霄殿,或驾云,或乘鹤,各自离去。杨十三郎走在人群中,神色平静,步履沉稳,对周围投来的或探究、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并未直接返回官邸,而是升起云头,看似随意地在天庭各处缓缓而行。
他先去了趟雷部,将玉帝核准的关于巨灵山阵亡将士仙籍注销与抚恤发放的最终文书亲手交予当值雷君,言语间对雷部在此战中的牺牲与贡献表达了敬意。
雷君见他亲至,又闻听他在朝堂上的表现,态度比往日更显亲近热络。
随后,他又绕道去了趟斗部,就巨灵山新防务阵法的选址问题,与斗部一位相熟的星官交换了意见,言谈间引经据典,对阵法要诀的理解颇为精到,令那位星官也暗自点头。
这一路行来,杨十三郎并未刻意张扬,但“玉帝准千机君为顾问,并重赏杨十三郎”的消息,却比他的云头更快地传遍了天庭各部司。
他每到一处,遇到的仙官无论品阶高低,态度都明显比往日更加恭敬,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一些往日里对天枢院事务不甚热心的仙官,也主动上前搭话,言语间多有示好之意。
当他终于回到天枢院联络处时,院内的气氛也已截然不同。
掌案仙吏早早便在院门前迎候,躬身行礼时腰弯得更深了几分。院内往来办事的低阶仙官们,见到他纷纷避让道旁,垂首肃立,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步入书房,戴芙蓉已备好清茶。
她虽未随行上朝,但消息早已传来。见杨十三郎归来,她迎上前,眼中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低声道:“官人,消息已经传开了。明天晨报又热闹了。”
杨十三郎接过茶盏,在案后坐下,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目光扫过案头依旧堆积的文书,但心情已与昨日不同。经此一朝,他不仅圆满完成了玉帝交办的密差,更获得了一道无形的“护身符”和“尚方宝剑”——玉帝的亲口嘉许,以及千机君这位“顾问”所带来的潜在威慑与智慧支持。
完美主义创始人千机君给他描绘的那一幅“三界无案”的美好画面,道路必定坎坷,但也许真的会实现的……此时此刻,杨十三郎是这么想的,内心从来没这么充实过。
他抿了一口茶,对戴芙蓉道:“虚名而已,不足为恃。”
话虽如此,但他眉宇间那份因巨灵山之战和此前压力而积郁的沉郁之色,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的自信与沉稳。
杨十三郎知道,从今日起,他在这天庭立足的根基,已更加坚实。但与此同时,他被卷入的旋涡,也将更深,更险。
——我杨十三郎已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