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在奇瑞qq的车顶上，发出细密而令人烦躁的声响。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和一种极度压抑的沉默。
钱胖子蜷缩在后座，肥胖的身体尽可能减少着存在感，高艺文则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不时偷偷瞥一眼驾驶座上那个如同冰山般的背影。
车外，是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并没有激烈的动作，只是沉默地、固执地围拢着，将这辆小小的红色汽车困在中央，像潮水包围着一艘即将倾覆的孤舟。
无数张被雨水打湿的脸上，交织着悔恨、焦急、茫然和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期盼。
他们或许被煽动，或许有误解，但此刻，一种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们——那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正因为他们刚才的冲动和愚蠢，而即将彻底消失。
明朗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目光冷冽地看着前方挡风玻璃上流淌的雨水，以及雨刮器机械划出的扇形区域外，那些模糊的人影。
他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
突然，他猛地伸手摇下了驾驶座的车窗。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意瞬间扑了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车外人群更加清晰的焦虑呼吸声。
“作死啊？！”明朗的吼声如同炸雷，穿透雨幕，震得近处的几个人下意识地一哆嗦：“围着老子车想干嘛？告诉你们！老子这车保险买得足！五百万三者险！撞死几个赔得起！不信邪的就上来试试！”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极其蛮横，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和对人命的轻蔑。
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有些人脸上露出愤怒，但更多的却是被这种赤裸裸的“资本”傲慢所震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们想起了刚才他怂恿砸人时的疯狂，没人敢真的赌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奋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踉跄地扑到车窗边。
是副厂长王长林。
他比赵志刚、李建华显得更朴实些，脸上的焦急也看起来更真实些，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颈，眼镜片上全是水珠，样子十分狼狈。
“明总！明总！您息怒！您千万息怒啊！”王长林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扒在车窗沿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您不能走！您要是真走了，我们……我们江州玻璃器皿厂就真的完了！这上千号人，就真没活路了！您老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这些糊涂人一般见识……”
明朗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刀片一样刮过王长林的脸，打断了他的哀求：“我行行好？我行你妈的好！”
他骂得毫不客气，手指几乎戳到王长林的鼻子上：“老子安安心心派人过来，是想解决问题！是想看看怎么让你们这帮人过年能吃上饺子！结果呢？你们他妈的要闹事！要骂我们是资本家！要砸我们的脑袋！现在老子如你们的愿了！老子不玩了！要走了！不管你们这摊烂屎了！你他妈又死乞白赖地跑过来，跪在这里求我别走？”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充满了讥讽和怒意：“你们江州玻璃器皿厂的人是不是他妈的全部脑子有毛病？啊？属狗脸的？说变就变？滚开！好狗不挡道！”
骂完，他不再看王长林那惨白绝望的脸，猛地收回手，就要升起车窗，同时脚下松开离合，发动机发出一阵低吼，车子作势欲前。
围拢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半步，让出了一点点缝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长林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再去扒车窗，而是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到了车头正前方！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积着雨水的泥地里！
紧接着，更让人心悸的一幕发生了。
王长林仿佛彻底崩溃了，他不再哀求，而是像发了疯一样，用自己的前额，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向奇瑞qq的引擎盖！
“砰！”
“砰！”
“砰！”
沉闷而清晰的撞击声，一下下传来，甚至压过了雨声和发动机的声音。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自残式的疯狂，令人头皮发麻。
“帮帮我们吧！明总！”
“求求您了！”
“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他一边疯狂地磕头，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额头上迅速一片通红，泥水和可能渗出的血丝混合在一起，模样凄惨无比。
这个举动，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周围工人们压抑的情绪。
“明总！求求您了！”
“我们错了！我们刚才糊涂了！”
“您不能走啊！您走了厂子就真没了！”
“我们给您道歉！给您磕头了！”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呼喊，甚至有一些老工人和女工也忍不住跟着跪倒在了冰冷的雨地里。
哀求和哭泣声连成一片，与冰冷的雨水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无比凄惶悲凉的画面。
车内的气氛也变了。
后座上的钱胖子和高艺文彻底坐不住了。
他们之前确实被围攻、被辱骂，吓得够呛，也对工人们的冲动充满了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