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悠悠驶向巍峨又沉闷的皇宫。
当今女帝改革官僚科举等制度,为明明身怀绝技却不得不困于情爱后宅的野心勃勃的女郎打破世俗偏见与男权之下的傲慢血腥。
一家三代从医的姜笙笙通过层层更为严酷的筛选,成为太医院首个被圣上亲自相迎的女太医。
起初,姜笙笙过于稚嫩的年龄与面孔遭到同僚不少的排挤和讥讽。
最终皆被她见多识广的病情总结和耳目一新的诊断药方,心甘情愿低下头虚心向刚及笄的女郎讨教。
“葡萄,前头出了何事?怎如此喧哗?”素手撩开马车帷幔,露出半张惊为天人的精致面孔。
姜笙笙黛眉微压,眉心偏红的拇指大小的圆形胎记堪称点睛之笔,为她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感。
葡萄应声,乖乖前去打探消息。
好在今天太医院她值晚班,路上出些措手不及的状况也不会影响到她日常值班。
跪坐于软垫的姜笙笙低头翻过纸页,前脚刚放下帷幔,后脚就听一陌生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扬声开口:“请姜小太医帮帮我家主子!”
姜小太医的实力自是不必多说,上到老翁难症,下到幼齿稚儿,谁见了不说一句小神医在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心怀慈悲的姜笙笙掀开帘子站了出去。
腊月初的寒冬凌然,刮的衣袍猎猎作响。
戴上毛绒兜帽,裹紧披风的姜笙笙背起随身携带的小号急诊箱,面容严肃地跟在小厮身后朝一旁停在巷子口前的马车步伐匆匆地赶。
季家大公子,从小博览群书,四书五经六艺,是不可多得的才子,前不久乡试上所言辩证更是被贴于榜,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与女帝亲近,姜笙笙必不愿看见如此人才未能为帝效忠便出事。
她还记得世道腐儒偏多,熟稔地掏出面纱系上。
撩开帘子又迅速放下,姜笙笙命人掀开马车帷幔一角,露出马车内伺候的小厮和婢女,免得后续传出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虚弱坐在车内的青年脸颊绯红,狭长的暗色眸子氤氲浓浓的水雾,眼尾伴随他撕心裂肺地狂咳而漫上薄红。
骨子里公卿世家的矜贵与傲气不减,从他挺直但微微颤抖的脊背看得出,季昂难受极了。
他的老毛病犯了,且愈演愈烈。
从娘胎里带出的羸弱多病,无论阿爹阿娘请来多少医者,给出多少滋补慢养的药方补品,都无法彻底根治他的肺病。
季昂见不到寒风,今儿个倒是疏忽了。
“冒昧请姜小太医前来是子离的不是。”说罢,季昂又歪头咳嗽几声,气息微喘,“劳烦姜小太医亲自出面,待子离好些必登门拜谢。”
登门不登门的,还是没影之事。
姜笙笙淡淡应声,拿来手帕盖在他的手腕,芊芊素手轻落于上。
马车内的空间平日宽敞。
今个儿侍从等的人数较多,一时半会竟显逼仄。
距离近了,小太医身上淡而清的雅香便飘进季昂的鼻腔。
他的脸颊温度高上些许,颜色更甚。
垂下眼睑的季昂总算能够肆无忌惮地打量面前遮住半张脸的姜笙笙。
他知道她。
姜家因为出了个女太医出尽风头,她的名声也是好坏参半。
这还是季昂第一次与她距离如此近。
喉结难受地滚动两下,在姜笙笙抬头开口前,季昂不着痕迹地偏开视线,面上是始终如一的和熙笑容。
姜笙笙眉梢微压,良久收回手,简单从急诊箱抓取一副现磨好的药粉,命侯在一旁的婢女就近寻家酒楼煮了去。
季家小厮不放心,忧虑地跟了上去。
马车内只剩下姜笙笙和季昂二人。
姜笙笙瞥了眼车窗外,街上越来越多晨起做生意的布衣百姓,收拾好东西便要先行离开。
倒是季昂出声叫住她。
“姜小太医,请留步…咳咳……”他的嗓子哑得厉害,自觉聒耳面上不禁飘着几分窘迫局促,“腊月地冻天寒,子离瞧小太医未用手炉,恰这有两个,小太医可暂且凑合凑合。”
早些时候动身进宫,想一头扎进太医院藏书阁埋头研究先朝不全偏方的姜笙笙手指蜷缩。
这季昂,倒是个细心的。
她确实冷。
女子本就易体寒,医者不能自医,再调理身体一到寒冬腊月便仍旧通体冰凉的姜笙笙抿唇。
即使心里再怎么犹豫,她面上还是淡淡婉拒季昂的好意。
她不愿再为家父增添丝毫的负面的负担。
被拒绝的季昂温润勾唇,不再强求。
顾不得四肢的绵软无力,捂住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青年倾身凑到窗边,掀起帷幔一角静静目视一抹身姿挺拔的倩影消失在帘后。
他的心底莫名涌起几分怅然若失。
姜家小娘子,果真女中豪杰,子离自觉倾心于这般女郎,想来也是意料之中。
经验丰富的小太医失手嫌少。
一碗热乎乎的苦涩药水下肚,喘气艰难的季昂总算脸色好看了些,咳嗽也不再频繁。
“这姜小太医真乃神医下凡。”小厮感激又感慨。
往前不知多少个年头,记忆中充斥时好时坏的肺病带来的狂咳,更甚时他咳出了血。
愤恨自己羸弱的身体不争气,年少时只敢偷偷躲在被下抹泪,毕竟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自是要做大丈夫的。
姜笙笙自然做不到根治肺病。
但她的药方却给他那颗逐渐麻木逐渐干涸的心浇上暖流。
“…姜、笙笙……”
笙笙,好名字。
……
太医院西侧,独立为姜笙笙隔出的办公间。
穿着私服批完奏折出来散心的女帝脚下一转,一头钻进这儿。
“咱们姜小太医如此勤奋自勉,恐怕天下多数男儿也做不到此。”
洪亮铿锵的笑声先到,埋头苦写的姜笙笙放下笔起身就要行礼,被女帝先一步扶起:“这儿无外人,笙笙不必多礼。”
“陛下今儿怎的寻到微臣这儿了?”
姜笙笙和女帝的关系不错,见她无那意思,便故作幽怨地摸了摸脸。
果不其然,女帝并无责怪之意。
两人说了会儿话,她忽然戏谑挑眉,转而打趣姜笙笙:“朕听闻,笙笙前来的路上遇到季大人的儿子并给他开了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