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的身影几乎瞬间掠出房门，衣袂带起的风还未散尽，便已消失在回廊尽头。
宁浅月望着那扇晃动的木门，本来还有些问题，可在看见对方脸上罕见的焦急时，立刻冲得烟消云散。
她从未见过林然这般模样，素来沉稳的眉眼拧成一团，连步伐都失了往日的从容。
好奇心缠上心头，再想起自己如今不过是抹无躯壳的神魂，无需顾忌身形，宁浅月念头一动，便钻进了林然的灵宫。
一路畅通无阻。
等林然抵达陆易云结丹地时，天际传来轰然巨响！
最后一道紫金色的天雷如巨龙般俯冲而下，带着撕裂天地的威势。
宁浅月心头一紧，望着六重防御阵，将天雷的余威牢牢锁在阵内，才松了口气。
周围别说有人敢靠近观摩，便是远处的鸟兽，也早被这恐怖的威压吓得四散奔逃。
狂风卷着沙石呼啸而过，无数古木弯下了腰。
半空中，一道身影在雷光中停顿了片刻，随后如断线的风筝般缓缓坠落，摔在地上。
宁浅月飘近了些，才看清那是陆易云。
少年半蹲在地上，脑袋死死垂着，原本梳理得整齐的墨发此刻乱糟糟地散在肩头，沾着血污与尘土。
他身上那件挑了许久才选定的劲装，此刻已被天雷劈得粉碎，破碎的布料挂在身上，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痕。
有的还在冒着青烟，有的刚结痂便又被灵力震裂，鲜血顺着肌肤蜿蜒而下。
若不是他的胸腔还在微弱地起伏，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几乎让林然以为他已经死了。
林然快步走上前，蹲在他身边，指尖悬在他头顶，却迟迟没有落下。
许久，陆易云才缓缓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林然从未见过的恨意，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迷茫与戒备。
“林然？”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就是林然？
陆易云盯着眼前的少女，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些记忆，那些被蛊虫控制的记忆。
怪不得陆家那群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中蛊了。
那时的自己，就像中了邪一样，整日跟在她身后，说些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话。
可眼前的人，看起来非常不平平无奇，既有漂亮的容颜，也有盛气凌人的气场，还有压迫感极强的灵力。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夸她？
他正疑惑着，却见林然抬起了手。
刹那间，一段记忆涌上心头。
沈鹤归也是这样蹲在他身前，笑眯眯地抬起手，然后一把将他推入坑洞！
陆易云猛地闭上眼，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心底的自嘲如潮水般涌上。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条件的好？她这般接近自己，定然是有所图！
是图他的修为？可他分明感觉，林然的灵力比自己深厚得多。
那是图什么？陆易云皱着眉回想，忽然记起记忆里，自己曾傻乎乎地说要请她吃饭，说要养她一辈子。
难道……是图他的钱？
这个念头一出，便再也挥之不去。
陆易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满心戒备，心底暗暗发誓。
若是今日能活下来，他定不会放过林然！他定要把今日所受的屈辱，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落在了他的头顶。
陆易云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生理性的反胃让他极其不适，他闭着的眼睛疯狂颤抖，脑海里全是无法忘记的画面。
她是要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摁在地上吃还在爬行的蚂蚁吗？还是要趁他虚弱，直接杀了他？
“陆易云，恭喜你，结丹成功。”
头顶传来林然的声音，平静得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却让陆易云更加警惕，他依旧没有抬头，浑身的肌肉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
他不相信有人会什么都不图，就对自己好。
沉默了片刻，陆易云闭着眼睛，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开口：“如果你要钱，我可以回去宰陆家一笔，再来给你。”
他以为林然会犹豫，会掩饰，可头顶的人几乎没有停顿，便应了一声。
“好。”
陆易云低垂的眼睫狠狠一颤，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果然如此。
下一秒，一股力道忽然将他推倒在地，头发被人攥住，脑袋不受控制地向后仰起。
“睁眼。”林然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指尖微动，将灵宫彻底屏蔽。
她不想让宁浅月等人看到接下来的画面。
陆易云半是不情愿，半是警惕地睁开眼，撞进了一双平静的眸子。
林然正一寸寸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满身的伤痕上，唇角微微抿着。
潜意识里，陆易云心中一直有个小人在疯狂尖叫：快跑！快跑啊！林然她生气了！再不走真的会死的！
可他却将这股本能死死压了回去。他，冷哼一声，猛地偏过头，语气带着几分破罐破摔：“要杀要剐任你处置，但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否则今日之辱……”
话还没说完，攥着他头发的力道忽然加大。
陆易云以为会迎来剧痛，不躲不避，却只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灵力顺着头皮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噤声，偷偷偏过头，想要看清林然的表情。
这一看，却让他心头猛地一窒，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少女正低垂着眼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她唇角的弧度又往下压了一点，眼尾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意，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陆易云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下意识咽了咽唾沫，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记忆，此刻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挑衅、她接受，她也打断了他几根肋骨，让他在万阶梯丢尽了脸；可后来，他被石毅打晕，是她忍着自己的伤，将他一步步扶回住处；
参与宗门任务时，是他死皮赖脸要跟着去，也是她永远走在最前面，替他挡下了无数危险；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家，半夜没忍住哭了，也是她不嘲笑自己替他抹去眼泪；进入幻月秘境，更是她一次次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
她好像，从来没有向他要过什么。
陆易云垂着眼皮，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六芒星的印记。
就连六芒瞳这种逆天的机缘，她都没看一眼，甚至在他被追杀的时候，一直帮他、救他、将她自己置身于危险上。
真的有人会对他这么好吗？
他明明早就已经一无所有，连来灵山宗的初衷，都是想把沈鹤归等人骗来，偷偷报仇雪恨。
可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为什么会有人无条件对别人好呢？
是蠢吗？
一个荒唐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忽然钻进了他的脑海：
她该不会……喜欢我吧？
这个想法让陆易云的耳尖瞬间发烫，他又偷偷瞄了一眼林然，见她还垂着眼，便抿了抿唇，带着几分试探，又几分故作镇定地开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林然此刻刚理清思绪，好不容易接受了“那个傻乎乎的陆易云是被蛊虫操控”的事实，冷不丁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连攥着他头发的手都松了几分。
陆易云见她不反驳，只当是默认了，他连忙避开视线，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支支吾吾地说道：
“额，心意你收回，我……我可不喜欢你，我只是被操控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感觉头皮忽然一疼，身体又被向后拉了半分，被迫再次仰视林然。
林然揉了揉发胀的眼角，将早已准备好的灵髓倒在他满身是伤的身上，冰凉的灵髓触碰到肌肤，瞬间化作温暖的灵力，修复着他受伤的躯体。
她看着陆易云那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又想起他刚才的话，终是没忍住，咬着牙吐出一个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