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虞氏一族,绝不可步其后尘。虞铮心中暗道。
皇帝少年英才,待其羽翼丰满,必会大展宏图,重振朝纲。
此时,手握重权的前朝旧臣便是人主亲政的最大阻碍。
当今陛下身为先后嫡子,聪颖毓秀,在潜邸之时便深受先皇重视,自幼浸淫帝王权术。
天子并非不懂,相反,他深谙此道。
所谓“温水煮蛙”之术——其要旨曰:不可力争,当“阳尊阴夺,分其势而代其人”。
树腹心以分其权,立新署以虚其位;皇帝擢忠己之新进,列于要津,为元勋之掣肘。彼无宿昔之累,唯仰君恩,怎不渐夺旧臣之柄?
且陛下另设“暗巢”和御鉴台,移大政于帷幄亲信,而丞相以下外朝旧臣,位虽崇而权渐替,又如何不高明?
其二,兵权至重,务在必收。
当今圣上承袭先帝遗策,强令列侯就藩,使离京师,归其封邑。旧臣既去,朝局自空,党援亦散。畿辅之重,遂可渐归心腹。
陛下践祚之日,即命容家掌京畿东南二军,钟氏领禁卫。一日之内,兵柄在手,然后可安枕。无兵权,则勋贵虽众,不能为变。
至于其三,戒在急暴,须缓图之。
旧臣每挟“辅政“之名,行擅权之实。当“先忍后动”——初则怀柔以稳其心,阴布棋子,待根基固立,然后猝然发力。
过尤则不及,今上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否则,又怎会隐忍多年才行今日之棋。
——
晨钟初响,昭阳宫外的青石阶上已落了一层薄霜。
谢靖渊立于宫门的阴影处,玄色官袍上绣着云气暗纹,衣角被晨风轻轻掀起,像一只欲飞却不敢离枝的鸟。
昨夜,皇帝在偏殿召见新任御鉴使赵子骞,竟赐坐于御案之侧。那可是连他祖父都未曾享有的殊荣。
“谢少卿,怎还未归府?”
忽然,一道清冷之声从身后传来。
谢靖渊回头,原是廷尉卿沈知言。
只见他手持一卷《衍疏要论》,样貌眉目如画,眼神却锐利如刀。
“沈大人,”谢靖渊微微拱手,“宫中日渐清寒,倒是你我这般‘闲人’,最耐得住冷。”
沈知言轻笑:“闲人?谢少卿执掌太府,协理宗庙祭祀,哪有半分闲?倒是陛下近日常问:‘谢氏子弟,可还守旧礼?’”
谢靖渊不免心头一震。
恐怕这话听着是问礼,实则是问心——问谢家,可还忠于新君?
他缓缓道:“礼者,国之基也。谢氏世受皇恩,岂敢忘本?只是……”他顿了顿,“旧礼如老树,根深则难移,然若不随春发,恐成枯木。”
沈知言凝视他片刻,忽而低声道:“陛下不欲毁树,只欲修枝。”
谢靖渊眸光微闪。
他知道,此场对话,已入雷池。
回府途中,马车碾过结霜的长街。
谢府高门深院,朱漆铜环,门匾上“忠肃传家”四字苍劲有力。
可当他踏入中堂,却见叔父谢恪正怒拍案几。
“陛下命荀楷独掌相权,又另设御鉴台,这是要将我谢氏彻底架空!当年先帝驾崩,若非我谢家力挽狂澜,他魏延鋆岂能顺利登基?”
谢靖渊立于帘后,未即入内。他听得出,这不只是愤怒,更是恐惧。
谢恪又道:“渊儿如今在太府寺任职,看似清贵,实则无权。再这样下去,我谢氏三代权柄,终将化为乌有!”
“叔父,”谢靖渊终于现身,声音平静如水,“尔可知前朝薛相为何满门抄斩?而今张相又为何被罢免官职?”
满堂骤静。
却心知肚明。
“非因不忠,而因不退。”谢靖渊缓步上前,“天子已亲政,羽翼渐丰。吾等若还以‘辅政’自居,便是不知进退。”
“那尔欲如何?”谢恪冷笑,“跪地称臣,乞他饶命?”
谢靖渊望向堂上祖父的画像,良久,轻声道:“我要去见陛下,自请卸去,愿赴江南,督办粮漕。”
众人哗然。
他却只淡淡一笑:“温水煮蛙,火未热时,蛙若自跳,或可活命。若等水沸,便只剩一锅腥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