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壤”世界在智能中枢“河图”无微不至的调控下，平稳而精确地运转着。
淡金色的天穹永远保持着最适宜的光照度，没有风雨，没有酷暑严寒。
几何形状完美的居住单元内，温度、湿度恒定。合成营养剂按时按需供应，口味虽谈不上美味，却能提供所有必需的养分。服饰统一发放，材质舒适，款式…毫无款式可言，只有区分功能性的基本设计。
这里没有贫困，没有饥饿，没有因物质匮乏而引发的争斗。
私有财产的概念从未存在过，一切按需分配，由“河图”进行最优化调度。
工作，被称为“社会贡献”，由“河图”根据每个人的初始身心扫描数据、学习进度和实时状态进行评估后分配，时长合理，强度适中，旨在维持社会运转与个人价值实现的平衡。
绝对的公平，带来了绝对的…平淡。
正是在这片剔除了所有外部物质变量的“纯净”土壤上，那两个被投入的灵魂，开始了他们被设定好初始参数的“人生”。
他，被赋予了代号“岩”。
如同这个名字所暗示的，他容貌平庸，毫无特色，属于扔进人海便会瞬间消失的类型。
身体素质在“河图”的评估体系中刚过及格线，不擅长需要爆发力或耐久的“社会贡献”。
智力中等，学习“河图”规定的知识模块时，需要花费比平均水平更多的时间。
在“均壤”这个一切都被量化和记录的世界里，他的各项指标曲线，大多在基准线附近微微波动，如同平静湖面上泛不起的涟漪。
她，被赋予了代号“雪”。
她是“均壤”这片淡金色画布上的一抹亮色。
她的美丽并非咄咄逼人，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吸引力，五官精致协调，眼眸清澈，仿佛蕴含着某种未被“河图”规划过的灵动。
她的体能协调性极佳，无论是参与生态维护区的模拟劳作，还是进行集体协调性训练，动作都如行云流水。
更显着的是她的智力，学习能力远超常人，对“河图”教授的知识模块不仅能迅速掌握，偶尔还能提出让系统记录为“优化建议”的独特见解。
实验的第一阶段，在无声中展开。差异，在绝对公平的背景下，不仅没有被抹平，反而如同被置于放大镜下，变得愈发清晰刺眼。
社区中心广场，编号73。
这里是居民们完成每日“社会贡献”后，进行自由社交和参与集体娱乐活动的主要场所。广场设计遵循黄金分割，绿植修剪得一丝不苟，喷泉的水流遵循着完美的抛物线。
雪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里的焦点。她不需要刻意表现，只需出现在那里，便能吸引周围的目光。
人们（尤其是异性）愿意主动与她交谈，倾听她对“河图”新发布的知识模块的看法，或者仅仅是欣赏她进行体能活动时优美的姿态。
她在集体讨论中提出的观点，往往更容易被接受和赞赏，即使那观点与其他人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
这是一种天然的、无形的社交红利，源于她与生俱来的“优势”。
而岩，则处于社交圈的边缘。
他通常独自坐在广场边缘符合人体工学的长椅上，看着中心区域围绕雪的热闹场景。
有人出于“河图”倡导的互助精神与他交谈，但话题往往很快便枯竭。
他的意见在集体讨论中无足轻重，甚至偶尔提出想法，也会因为表达不够流畅或不够“新颖”而被忽略。
他像是背景音里一段稳定却无人注意的低频，默默存在，却难以被感知。
平衡圣殿中，顾十七沉默地注视着光幕。
右侧的窗口清晰地显示着岩和雪在社区中的实时社交网络图。雪的网络节点明亮，连接线密集而活跃；而岩的节点则黯淡，连接线稀疏且微弱。
阿撒托斯的低语，如同冰冷的宇宙背景辐射，穿透维度，直接在顾十七的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早已预料到的淡然：
“看吧，平衡使。当你们引以为傲的、后天构建的金钱、地位、权力这些‘干扰项’被移除后，生命体最原始、最本能的评判标准便浮出水面。”
光幕上，阿撒托斯调动“均壤”的监测数据，将一系列生物指标投射出来。
当雪出现时，周围人群（特别是异性）的心率、皮电活动、甚至某些特定神经递质的分泌水平，都会出现细微但可探测的升高。而对岩，这些指标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美的吸引力，强的优越性，这些是刻在基因深处的密码，是优胜劣汰算法最直观的体现。”
阿撒托斯的意念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在陈述一个数学定理。
“在无需为生存资源挣扎后，这些基于生物本能的‘偏好’反而更加赤裸和分明。社交资源的分配，仰慕的流向，甚至潜在交配权的归属，都在遵循着这套古老的规则。你所期待的，超越本能的情感，在哪里？”
顾十七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岩完成了一天在资源回收站的分类工作，这是“河图”根据他的体能和反应速度分配给他的“社会贡献”，默默回到他那间与其他单身居民毫无二致的居住单元。
单元里陈设标准，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连接“河图”知识库的终端。
岩没有像许多居民那样，利用自由时间进行额外的技能学习或参与线上社交，他只是坐在桌前，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墙壁——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光滑的、淡金色的合成材料。
顾十七放大了岩的生理指标读数：情绪状态曲线平稳，但处于较低水平；
多巴胺等与愉悦感相关的神经递质分泌偏低。
没有强烈的痛苦，也没有显着的快乐。
一种…温吞的沉寂。
而雪的窗口，则显示她刚结束了在中央资料库的数据优化工作，她的智力优势使她获得了这份更受认可的“社会贡献”，正与几位同伴谈笑着走向生活区。
她的情绪曲线有明显的愉悦波动。
“第一阶段，似乎毫无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