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玩家们不自觉地互相拉开距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程水栎的方向。
每个人的头上都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形的压力像网一样收紧,几乎要扼住喉咙。
好好紧握着斧头,手心沁出冷汗,她挣扎过,但现在是坚定的。
所以无论无面笑匠说的是什么,她都半步不退地守在程水栎身侧,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依旧忠诚的幼兽,对着所有潜在的危险龇出獠牙。
磐石和凯尔脸色阴沉,他们各自的队伍也迅速靠拢。
刚刚的团队,在无形之中似乎已经破碎了。
磐石低声对队员吩咐:“盯紧其他人,尤其是那些落单的,眼神不对的。”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程水栎,终究没有靠近。
此刻,任何举动都要小心谨慎。没有十足把握的事,磐石不敢带着自己的队员去赌。
凯尔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装饰用的石柱上,低声骂道:
“这该死的怪物!它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这话飘进无面笑匠耳中,它面具上的笑容似乎又扩大了些。
它要的,正是这个。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压抑的寂静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玩家们粗重不安的呼吸声。
程水栎却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她甚至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石阶坐了下来,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视线再次投向高台那片阴影,仿佛在认真思考“制作甜点”的具体工艺流程。
她这副过于镇定的模样,反而让一些蠢蠢欲动的玩家更加忌惮。
“她…她怎么一点都不怕?”
“是不是有什么底牌?”
“说不定被选中了也能反杀…”
“可对手是无面笑匠啊…刚才可是她亲口说的,这个怪物是规则怪物,没办法击杀啊!”
“老实待着吧,无面笑匠不一定选中我们,但要是主动攻击她,我们可是必死无疑的!”
细碎的议论声在压抑的沉默底层涌动。
程水栎确实在思考,但思考的内容和旁人想象的截然不同。
现在的情况是:无面笑匠利用积累的“不满”来针对程水栎…
这算是利用玩家的内部矛盾来清除她这个无面笑匠的首个目标。
这手段可不算高明,但确实非常有效。
但是,它似乎忽略了一点…
程水栎的目光扫过那些面色惶惶的玩家。
恐惧,是会扩散的。
当屠刀明确悬在一个人头上时,其他人会庆幸,甚至会乐于推一把。
但当屠刀是随机落下,并且拿起屠刀的人也可能被反噬时…
程水栎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压力,就回到了所有人身上。
时间还剩下最后三分钟。
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就像是一张拉到极致的弓,要么把箭射出去,要么把弓弦绷断。
大部分情况,都是前者。
一个站在边缘的瘦小男性玩家忽然崩溃了。
他猛地指向程水栎,声音尖利,带着埋怨和责怪:“都是她!是她杀了侍从触怒了这个怪物!只要把她交出去!只要把她做成甜点!我们其他人就安全了!”
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语气狂热地煽动着周围的人:“我们一起上!龙国不是有一句古话吗?双拳难抵四手!控制住她!我们只要控制住她,等被选中的人拿她当材料,制作出来甜点,我们就都能活下去!!”
这番煽动性的话语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几个本就心神不宁的玩家眼神闪烁,脚步微微挪动,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求生的欲望正在压倒理智。
“你****!”
好好暴喝一声,骂的格外脏。
程水栎没被那个玩家的话震惊,反而被她骂的这声给惊到了。
这个人不应该是那种有素质有礼貌的优质青年形象吗?
怎么骂起人来这么……流畅且富有创意?
不愧是用斧头的,反差果然够大。
好好不知道程水栎在想什么,她像是一只被入侵领地的小豹子,双眼喷火,上前一步,斧头唰地指向那个煽动者:“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第一个宰了你信不信?!”
那瘦小男人被好好的杀气吓得一哆嗦,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色厉内荏地尖叫:“你们看!她们要杀人灭口了!她们就是想拉着我们一起死!你们到底在等什么,等这家伙救我们吗?她凭什么救我们?!”
这次开口的是磐石。
“冷静!都冷静点!别中了怪物的圈套,自相残杀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想想之前的伪装者。”
凯尔虽然没说话,但他和他队友不善的目光也钉在了那个煽动者身上。
那瘦小玩家见响应者寥寥,更加绝望和激动:“你们疯了?!护着她有什么用!她被盯上了!我们会被她连累的,只有杀了她,杀了她我们才能活!你们就那么想死吗?!”
程水栎没看他,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无面笑匠,这个怪物似乎很开心。
它停在半空中,姿势却像是坐在板凳上一样,双腿并着,手肘就放在腿上,用手心撑着自己的脸庞。
程水栎认真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直到怪物即将看过来,才把目光挪到那个挑事的玩家身上。
他状若癫狂,竟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不管不顾地朝着程水栎冲了过来!
“找死!”好好满脸通红,显然是被气的,她眼中凶光一闪,就要上前。
但有人比她更快。
一直安静坐着的程水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防御或攻击姿态,只是在那玩家冲到她面前几步远时,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杀气,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轻蔑。
就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看一个路边不值一提的垃圾。
可就是这平淡到极致的一眼,让那疯狂冲刺的玩家如同被无形的冰水当头浇下,动作瞬间僵滞,冲刺的势头硬生生止住,高举的匕首也顿在半空。
他对上了程水栎的眼睛。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却又仿佛深不见底,蕴含着比无面笑匠的恶意更令人心悸的东西。
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对生命本身的漠然。
他瞬间明白了程水栎的意思:杀死他,对她来说就和踩死一只蟑螂一样。
这无声的宣告比任何怒吼都更具杀伤力。
那玩家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不甘最后的回想,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勇气也在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冻得他浑身发颤。
他努力握紧手中的匕首,最终却还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而后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失魂落魄。
就好像所有的力气和想要活下去的意志都被那一眼抽空了。
程水栎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坐了回去,再次撑起了下巴。
但谁都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一幕,彻底镇住了所有尚有异心的人。
磐石心中凛然,这种威慑力绝对是来自她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龙国大区的!
她的名字一定在大区排行榜上!
她是谁?
凯尔瞳孔微缩,暗自咂舌:“…真是个怪物。”
他呢喃完,又想起了刚见面时自己对这人和磐石的冒犯之举,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一阵忐忑。
而始终站在程水栎周围的好好却是满眼崇拜,恨不得摇旗呐喊。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
铛!
最后的钟声敲响!
十分钟倒计时,结束了!
高台上,无面笑匠站起。
“时间到~!”
它用咏叹调般的声音宣布,光滑的面孔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玩家,那无形的视线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中怦怦跳。
谁也不清楚,下一秒钟还能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让我看看,今晚的幸运儿是……”
它的手指随意地在人群中划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方向。
所有玩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程水栎也终于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微微抬眸,看向无面笑匠所指的方向。
那里站着的,是凯尔队伍里的一名队员,一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男人。
被指中的瞬间,那年轻男人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绝望。
“恭喜你!我尊贵的宾客!”无面笑匠的声音充满“喜悦”,“请上前来,为你我…制作甜点吧!”
年轻男人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无面笑匠用那种恶心的语调补充道:“要是拒绝我的邀请,会有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哦。”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其他人的目光一开始还是同情和庆幸,无面笑匠说出这句话后,那些目光就变成了催促。
年轻男人在凯尔复杂的目光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请”上了高台。
他孤立无援地站在无面笑匠那扭曲的阴影下,渺小得像是一只随时会被碾碎的虫子。
“那么,开始吧,我亲爱的厨师。”无面笑匠发出低沉的笑声,那没有五官的面孔转向了程水栎的方向,恶意几乎不加掩饰,“挑选你的材料,为我们献上最……美味的甜点。”
它的话,再次将矛头指向程水栎!
年轻男人也猛地转头,看向程水栎,眼中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磐石暗道不好,凯尔也皱紧了眉头。
其他玩家则下意识地后退,将程水栎和好好更加孤立地凸显出来。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是遵循无面笑匠的暗示,对程水栎动手?
还是违背这明显的规则,承受未知的惩罚?
年轻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在程水栎平静的脸和无面笑匠那恐怖的身影之间来回摇摆,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对无面笑匠的恐惧,对程水栎的畏惧,对生存的渴望,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程水栎却依旧平静。
她甚至向前走了几步,脱离了好好下意识的保护范围,独自站在一片空地上,仰头看着高台上的年轻男人和被阴影笼罩的无面笑匠。
“它说剔除杂质,让盛宴重归完美。”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年轻男人,“你觉得,这场盛宴里,最大的杂质是什么?”
年轻男人一愣。
其他玩家也是一愣。
最大的杂质?
是无面笑匠本身?是这扭曲的规则?还是……
程水栎没有等他回答,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语气说道:“侍从尸体躺在那里,宾客们如同待宰的羔羊,所有的规则由它一言而定,生杀予夺。这盛宴,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杂质。”
她抬起手,指向高台上那扭曲的身影。
“真正破坏和谐,让这场盛宴变得丑陋不堪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场地:
“不就是它自己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岛屿仿佛寂静了一瞬。
所有玩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水栎。
她…她说什么?
她竟然直接指责无面笑匠是杂质?!
这…这简直是在规则的红线上疯狂蹦极啊!
高台上,无面笑匠那欢快的姿态第一次出现了凝滞。
它周身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空气中弥漫开刺骨的寒意。
“狂妄…的宾客…”它的声音依旧带着笑,但那笑意已经变得冰冷而狰狞,“你在…亵渎我的盛宴!”
程水栎却仿佛没感觉到那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压力,她甚至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无面笑匠,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嘲讽的疑惑:
“哦?难道我说错了?”
“你定下规则,却又诱导我们违反。你举办盛宴,却视宾客为祭品。你自称主人,又肆意玩弄生命。”
“这样的你,难道不是这场盛宴里,最大最不该存在的…杂质吗?”
她再次重复了杂质这个词。
并且,清晰地将它钉在了无面笑匠的身上!
“制作甜点,需要剔除杂质。”
程水栎转向那个已经完全呆滞的年轻男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所以,你的材料…”
她的手指,坚定不移地指向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