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冰原上漂泊了很久很久。寒冷与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唯有胸口一点微弱的暖意,如同指引归途的灯塔,顽强地对抗着意识的沉沦。
林琛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久,直到那点暖意逐渐变得清晰、温暖,最终化作一股熟悉的、带着包容与生机的热流,开始在他近乎冻结的经脉和识海中缓缓流淌。是混沌鼎碎片。它再一次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沉重的眼皮如同锈蚀的铁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沉幽谷那熟悉的、由磷光藤蔓提供的幽冷光晕。他依旧躺在寒潭边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如同散架般剧痛,尤其是识海,传来一种被强行粘合后的、空洞而脆弱的抽痛感,提醒着他之前与寂灭意志正面碰撞的凶险。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向四周。
楚瑶正靠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但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面溯影镜。寒潭中,琉璃依旧半浸在水里,脸色似乎比之前红润了一丝,眉心那寂灭烙印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呼吸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真正的沉睡,而非之前的魂魄拉锯。
而更远处,那位名为苏桃的白衣女子,依旧倒在黑色巨石之下,怀抱琵琶,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如同随时会断绝。
他们还活着……都还活着……
林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庆幸,也有沉重。庆幸的是他们在那样凶险的爆发中幸存了下来;沉重的是,代价显然极为惨重,尤其是苏桃……
他尝试运转功法,发现体内混沌之力恢复到了三成左右,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有了基本的行动能力。只是神魂的创伤远比肉身更难恢复,那种空荡和刺痛感,恐怕需要长时间的温养才能痊愈。
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势,忍不住发出一阵低沉的咳嗽。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楚瑶。她猛地抬起头,看到坐起的林琛,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
“林大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如释重负,“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了!我……我好怕……”
两天?林琛心中微沉,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他看着楚瑶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知道这两天她独自守护着三个昏迷的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恐惧。
“辛苦你了。”林琛声音沙哑地安慰道,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没事了。他们怎么样?”
楚瑶擦了擦眼角,连忙汇报情况:“琉璃姐姐状态稳定了很多,寒潭之水似乎真的在滋养她的魂魄,那寂灭烙印也没有再发作。就是苏桃姑娘……她一直没醒,气息很弱,我用你教我的方法,试着给她渡了一点灵气,但效果似乎不大……”
林琛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昏迷的苏桃。他强撑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苏桃身边,蹲下身,仔细探查她的状况。
情况很不乐观。苏桃体内经脉多处断裂,神魂更是如同被风沙侵蚀过的残破屋舍,布满了裂痕,生机如同残烛,在寒潭边阴气的吊坠下微弱地闪烁着。她之前为了压制寂灭烙印,显然是动用了某种燃烧生命本源的禁忌秘法,代价就是这濒死的状态。
林琛尝试着将一丝更加精纯的混沌之力渡入其体内,那温和包容的力量如同甘霖,滋润着她干涸的经脉,修复着细微的损伤,但对于她神魂本源的创伤和生机的流逝,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这不是单纯靠外力输入能量就能解决的伤势。她需要的是时间,是能够滋养神魂、弥补本源的天地奇珍,或者……更高层次的力量。
林琛沉默地收回手,眉头紧锁。苏桃是为了救琉璃才落到这步田地,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管。但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和能力,又能做什么?
就在林琛为苏桃的伤势一筹莫展之际,他左臂上那一直黯淡无光的暗金臂甲,忽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
这悸动并非来自臂甲本身,而是来自于其中所蕴含的那个“兵冢”空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间内部轻轻触动了一下。
林琛心中一动,立刻将神念沉入臂甲之中。
兵冢空间依旧是一片昏黄死寂的戈壁,无数残兵插在地上,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但当他神念扫过空间中央、那处他曾与煞魂将领激战的焦黑坑洞时,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同!
在那坑洞的边缘,不知何时,竟然生长出了一株极其矮小、不过三寸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暗金色泽、叶片形如迷你剑刃的奇异植物!植物顶端,结着一颗米粒大小、散发着微弱但精纯庚金兵煞之气的暗金色小果!
这是……?
林琛愣住了。兵冢空间自成一方小天地,但他从未想过,这里面竟然还能自行孕育出植物?而且,这植物和果实的气息,与他炼化的【煞魂元珠】同源,却又更加纯粹温和,仿佛是其一身本源煞气经过兵冢空间漫长岁月沉淀、提纯后,凝结出的生命精华?
难道是因为自己炼化了元珠,初步掌控了兵冢空间,才引动了这空间本身蕴藏的、属于“渊金”一脉的某种生机?
他小心翼翼地将神念靠近那株暗金剑叶草。一股精纯、凛冽却不失生机的庚金兵煞气息扑面而来,其中更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渊金”那不屈战意转化而成的“坚韧”魂意!
这果实……或许对修复神魂、稳固本源有奇效?尤其是对于苏桃这种因燃烧神魂而受创的情况?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心念一动,尝试着引导那株暗金剑叶草顶端的米粒果实。果实轻轻颤动,随即化作一道微不可见的暗金流光,脱离了兵冢空间,出现在林琛的掌心。
果实虽小,却重若千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和勃勃生机。
林琛不再犹豫,他轻轻扶起苏桃,将这颗米粒大小的暗金果实,小心地送入她的口中。
果实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却带着兵煞锋锐之意的暖流,涌入苏桃的四肢百骸,更直接冲向她那残破的识海!
奇迹发生了!
那暖流所过之处,苏桃体内断裂的经脉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续接、愈合!她那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神魂,在那蕴含着“坚韧”魂意的暖流滋养下,裂痕开始缓缓弥合,黯淡的神魂之光重新被点亮,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怀中那面古朴的琵琶,似乎也受到了这股同源力量的滋养,微微发出了一声清鸣,表面流转过一丝微弱的光华。
有效!这兵冢空间自行孕育出的奇异果实,竟然真的对苏桃的伤势有奇效!
林琛心中大喜,持续关注着苏桃的变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桃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死水,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虚弱,但最深处,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
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林琛,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正在缓慢修复的伤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你……”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如同破旧风箱,“给我吃了什么?”
“一种或许对你有用的东西。”林琛没有过多解释兵冢空间的秘密,只是沉声道,“感觉怎么样?”
苏桃微微闭目,内视己身,片刻后重新睁开,眼中惊讶之色更浓:“我的神魂本源……竟然在修复?这……这怎么可能……”她很清楚自己动用【安魂镇魄·终章】的代价,那几乎是必死的禁术。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有一线生机。”林琛道,“你救了琉璃,这是我应该做的。”
苏桃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寒潭中的琉璃,看着她平和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寂灭烙印……只是被暂时压制。”她低声道,声音带着凝重,“守墓人种下的东西,没那么简单。它就像附骨之疽,会不断汲取宿主的生机壮大自身,等待下一次爆发的时机。除非……能彻底清除其根源,或者,汇聚她完整的魂魄,以完整的魂力将其磨灭。”
林琛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早有预料。“我们之前感应到了她一缕散落魂魄的方位,在东南方。”
“东南方……”苏桃喃喃重复,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个方向……地脉紊乱,浊气肆虐,而且……如果我没记错,靠近‘千礁泽’的边缘。那里水网密布,阴气极重,多有水妖精怪盘踞,甚至……可能残留着一些上古水府的遗迹。”
千礁泽?上古水府遗迹?
林琛心中一动。琉璃那缕魂魄带着水属性,出现在水泽之地,倒也合理。只是,听起来那片区域同样危险重重。
“你对那边很了解?”林琛问道。
苏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算不上了解。只是当年……随朱雀坊执行任务时,曾远远经过那片区域的外围,感受到过其中几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后来听闻,那里似乎是某个早已消亡的‘水神’信仰的残余地,隐藏着不少秘密和危险。”
水神信仰?林琛将这信息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楚瑶,忽然举起了手中的溯影镜,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林大哥,苏桃姐姐,你们看……镜子里,好像有点变化……”
林琛和苏桃同时看向溯影镜。
只见原本幽深的镜面,此刻竟然泛起了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水波般的蔚蓝色光晕。光晕之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两条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流光在游动,一条色泽较深,稳定地指向东南方向(与之前感应一致),而另一条,则更加模糊虚幻,若隐若现,指向的方向……似乎是正南方?而且距离感极其遥远,仿佛隔着重山万水。
“这……这是?”楚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苏桃凝视着镜面,死水般的眼眸中泛起波澜,她缓缓道:“溯影镜……在玄阴之精和之前魂魄波动的长期浸染下,似乎……自行捕捉并显化了她另外一缕魂魄的……微弱痕迹?”
她看向林琛,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两条魂引……东南方水泽之魄,清晰但路途艰险;正南方……那道魂引太过微弱遥远,我甚至无法感知其具体属性,但能存在于如此遥远之地,其所在……恐怕超乎想象的凶险。”
两条魂魄线索!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林琛心头既喜且忧。喜的是找到了新的方向,忧的是前路更加扑朔迷离,选择也变得艰难。
是先前往相对明确但危机四伏的东南千礁泽,还是去探寻那虚无缥缈、可能更加危险的正南方?
他看着镜中那两道微弱却执着的魂引,又看了看寒潭中气息平稳的琉璃,以及身边伤势未愈的苏桃和楚瑶。
实力的恢复,迫在眉睫。前路的选择,需要慎之又慎。
沉幽谷提供了暂时的安宁,但谷外,是依旧动荡崩坏的世界,以及两条通往未知与危险的魂魄引路。
他们的旅程,在短暂的停滞后,即将面临新的抉择与挑战。而这一次,线索不再单一,危机或许也将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