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知。并非通过视觉、听觉或任何已知的感官,而是意识层面最直接的、被某种庞然巨物毫无感情地“注视”着的战栗。阿娣僵立在原地,规则纹路在他周身瞬间凝固,仿佛稍一动弹便会惊动那超越理解的存在。
不仅仅是阿娣,联盟内所有精神感知敏锐的个体,无论是林秀那历经战火淬炼的直觉,还是“共生灵族”对生命波动的天然共鸣,亦或是老查理那与精密仪器相连的辅助感知,都在同一时刻捕捉到了那道来自无限遥远之外的冰冷注视。
没有敌意,没有好奇,甚至没有审视。就像一个人偶然注意到脚下沙地上有一只蚂蚁在奋力搬运沙粒,短暂的一瞥,不包含任何意义,却足以让那只蚂蚁本能地僵直。
“星语者”计划第一次测试产生的那道微弱规则涟漪,在这道注视下,渺小得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尘埃,瞬间便被那浩瀚无边的“静”所吞没,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那……那是什么?”老查理的声音在联盟内部加密通讯链路中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的传感器上没有任何能量读数或物质反应,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无”。
“不知道……”林秀的意识波动紧绷如弦,她紧握着武器,却不知该指向何方,“但它……在‘看’着我们。”
阿娣强迫自己从那几乎冻结思维的恐惧中挣脱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意识沉入规则共鸣场,试图反向感知那道注视的源头。然而,他的意识如同撞上了一堵无限高、无限厚的无形之墙,别说追溯,连靠近都无法做到。那注视仿佛来自另一个层面,一个他们无法触及、无法理解的维度。
“停止‘星语者’所有测试!所有单位,进入最高警戒状态!规则共鸣场转为内敛模式,尽可能降低自身存在感!”阿娣迅速下达指令,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
喧嚣堡垒瞬间“安静”了下来。共振尖碑停止震颤,迷光回廊的光路变得柔和,情绪苔藓收敛了波动……所有刻意制造的“噪音”被强行压制,堡垒仿佛变成了一块在星海中沉默的顽石。
然而,那道注视并未消失。
它依旧在那里,冰冷,恒定,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它不因堡垒的“安静”而满意,也不因之前的“喧嚣”而恼怒。它只是单纯地“看着”,仿佛在观察着一个与自身毫无关联的实验样本。
这种被置于显微镜下的感觉,比面对根除者舰队和静默审判者时更加令人绝望。后者至少是明确的敌人,有形态,有手段,可以对抗,可以周旋。而前者,是未知,是鸿沟,是可能连“对抗”这个念头本身都毫无意义的绝对差距。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深渊边缘行走,不知何时会失足坠落。
“它……会离开吗?”一位“流光族”的代表忍不住发出询问,其光痕投影显得极其不稳定。
没有人能回答。
阿娣紧握着双拳,指甲(意识显化)几乎要掐入掌心。他回想起暗金残骸的低语,回想起实验中感知到的那条趋向“归寂”的光阴长河,回想起“静默审判者”那定义规则的能力……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难道……这道“星空之眼”的注视,并非来自某个强大的个体或文明?
难道它……就是 “归寂”本身?或者,是“归寂”这个概念在某个层面的具象化感知?
他们这些“变量”,这些“噪音”,在试图对抗宇宙终极趋势的过程中,发出的“声音”终于足够响亮,响亮到……引起了“趋势”本身的短暂“注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抗争,岂不都成了注定被抹平的、宇宙尺度下微不足道的涟漪?
一股深彻骨髓的寒意,伴随着认知层面的巨大绝望,几乎要将阿娣吞噬。
就在联盟的士气即将在这无声的凝视下彻底崩溃的边缘——
那道注视,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如同它到来时一样突兀,一样毫无痕迹。
压力骤减,喧嚣堡垒内几乎所有存在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水下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并不存在的“空气”。
但阿娣、林秀和老查理等人,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它只是“不看”了,并非离开了,更非被击败了。
而且,在注视消失前的最后一瞬,阿娣隐约捕捉到……不,或许是那注视主动传递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识别完成”或“信息记录” 的规则反馈。
仿佛一个庞大的系统,刚刚为一个新出现的“异常参数”,打上了一个无形的标签。
阿娣抬起头,望向那片看似恢复“正常”的深邃星空,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比沉重的凝重。
他们引来的,恐怕不是援军,也不是过客。
他们很可能……激活了一个他们永远无法抗衡的、宇宙本身的“免疫应答”机制。
而更糟糕的是,他们不知道这个机制下一次被激活时,会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