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卷着尘土，缓缓停靠在跃进矿区大门。
秦青川干脆利落下车，矿石微腥和粉尘味道，扑鼻而来，远处矿井，轰鸣声若隐若现。
寻矿县委书记柳烈忠，早已率领县里，和矿区大小干部，等候多时。
一见下车，带着十二分热情，快步上前，紧紧握住秦青川的手，语气恭敬道。
“欢迎秦书记莅临跃进矿区，视察指导工作，一路辛苦啦。”
声音洪亮，带着本地特有尾音，笑容如同焊在脸上。
“柳书记客气。”
秦青川嘴角噙着笑，温声回应。
紧接着，和其他人依次握手，力度适中，既不失威严，也显得平易近人。
矿长略显拘谨、副矿长眼神闪烁、几位技术员表情过于绷紧，还有身穿新工装，列队整齐，却满脸疲惫的工人代表......
一切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柳烈忠见握手‘仪式’走完，侧身引路，姿态放得极低。
“秦书记，您这边请，先去会议室，向您汇报矿上基本情况。”
......
会议室，窗明几净，长条桌铺着墨绿绒布，茶杯热气氤氲而起，幻灯机早已就绪。
柳烈忠亲自汇报，资料详细，数据精准，从地质储量、开采工艺、安全生产、环保措施，一直到工人福利，产值利润......
总之，一切光鲜亮丽。
秦青川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插问几句：
‘安全投入占比多少，具体落实在哪些环节？’
‘环保处理能力，实际产出矿渣如何处理？’
‘工人轮休制度怎么执行，井下应急保证呢？’
......
问题‘合理’，柳烈忠对答如流，加上技术员补充，气氛融洽而高效。
待汇报结束，柳烈忠笑呵呵提议。
“秦书记，要不要下井看看？一号主巷道条件最好，而且最安全。”
秦青川欣然同意。
“可以，百闻不如一见，工人兄弟最真实的工作环境，到底怎么样，我真有些好奇，那便去看看吧。”
换好崭新矿工服，带上安全帽，做好准备，一行人乘坐罐笼深入地下。
如汇报所说，宽阔，稳固，照明充足，安全警示牌随处可见。
秦青川边走边看，手指不经意划过巷壁，若无其事揉搓几下，发现几乎没什么灰尘，对于一个大力生产的矿井而言，有些太过干净。
陪同的矿区安全科长，完全没注意，正介绍得唾沫横飞。
再行数十米，来到一处设备前。
秦青川停下脚步，饶有兴致抬手一指。
“这套设备新引进的？”
身后的柳烈忠，忙不迭凑上前。
“对，秦书记目光如炬，去年引进汉斯技术，效率高，安全系数大......”
秦青川耐心听着叭叭讲，点着头，没再追问。
设备崭新，完全没有高强度使用痕迹，是特么摆设，还是专门因为视察保养刷漆？
......
返回地面，柳烈忠依旧满脸笑呵呵。
“秦书记，要不要去参观下矿石处理？”
秦青川笑着摆手。
“算了，汇报听了，下井看了，去看看工人吃饭休息的地方吧，了解了解大家的生活。”
柳烈忠笑容一僵，恢复得极快。
“没问题，秦书记关心工人生活，是矿区的荣幸。”
说着，抬手示意。
“您这边请。”
食堂宽敞明亮，不是用餐时间，显得空荡荡，桌椅整齐，水泥地面拖得都快反光，空气中似乎还有洗衣粉的味道。
从大堂来到后厨，灶台干净，设备齐全，备菜区种类不多。
走走停停，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兜兜转转，来到宿舍区，都是二层小平房。
瞥见有间宿舍房门虚掩，秦青川顺手推开。
连上下铺都不是，而是上下大通铺，由高低床拼接。
屋内拥挤杂乱，汗味、臭脚丫子味、连同烟味，和会议室的汇报，以及井下‘光鲜’，形成强烈对比。
几名矿工，正随意闲聊，瞥见秦青川一行人，当即有些手足无措，慌忙下床。
秦青川面带春风，和几人攀谈起来，聊些家常，问些生活。
老家哪里的，是不是本地人？
家里几口人，孩子上学没？
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工作累不累？
......
工人起初拘谨，在柳烈忠和矿长‘鼓励’眼神下，磕磕绊绊回应着。
多谢领导关心。
本地人，孩子在村里上学。
收入够用，挺好的。
......
秦青川面不改色，心中却很沉重，回答真特么‘标准’，可脸上疲惫和躲闪眼神，绝对骗不了人。
眼珠一转，瞥见角落床铺有位老矿工，眉头紧锁，似乎欲言又止，越发觉得矿区问题严重。
走出宿舍区，柳烈忠再次提议。
“秦书记，要不要看看矿工活动区，打乒乓球，下象棋......”
秦青川笑了笑，略带歉意。
“等会再说，我先去上个厕所。”
柳烈忠轻挑眉梢，笑着建议。
“那咱们先去办公楼，那边干净。”
秦青川不禁一乐，直接摆手。
“上个厕所，还挑什么挑，你们先往前慢慢溜达，找个凉快地儿，我马上就来。”
说完，绕过几棵树，直奔东南角，红砖简易搭建，墙上‘厕所’二个石灰字，七扭八歪。
旱厕味大，也没个洗手的地方，秦青川放水后，准备往外走，刚才那位老矿工小跑而来。
秦青川心中一动，意识到这是有话要说，压低声音，悄悄询问。
“老师傅，有话尽管说，这矿......真像他们说得这么好么？别怕，我是新任书记秦青川，就想听点实话。”
老矿工瞄了眼厕所入口，急促吐出几个字，声音如同蚊子哼似的。
“秦书记，好矿早就挖空了，后山晚上车多得很。”
说完，贴着墙，一溜烟小跑而去。
后山...晚上...车多？
秦青川暗自嘀咕一声，心底一沉。
何止走私，这特么还有盗采。
视察路线，南北乱窜，最后才来矿区，果然是故意为之，好让提前准备。
这么说来，柳烈忠绝对脱不了干系。
再往细想，行署有人是保护伞。
难道刘昌明，他居然还干这种事？
邹家兄弟是白手套？
另外，李正毅又是什么角色？
难道之前判断有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