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木之颤
妖界的风总带着草木的气息，可今日的风里，多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肖飞站在千年灵木下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地面传来的细微震颤。那不是山风刮过林间的摇晃，而是从地底深处、从灵木根系最末端传来的脉动，像一颗苍老的心脏在骤然加速。他抬头望去，只见这棵覆盖了半座山谷的巨树正在轻轻摇曳，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摇摆，而是从树干到枝桠的整体震颤，仿佛有什么力量正从树身内部苏醒，又或是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不对劲。”阿尘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比肖飞更熟悉妖界的草木，往常来灵木下时，这里总是安静得能听见新芽抽条的声音，可现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沸腾的躁动。
树叶在震颤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起初像是寻常的叶语，可渐渐地，那声音变得密集而急切，像是无数细碎的低语在交织。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原本翠绿的叶片上，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光影。
肖飞走近几步，凝神细看。一片巴掌大的椭圆形叶子上，光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穿着粗布衣裳，手里似乎还提着个竹篮，像是人界市集里常见的货郎。他再转向另一片叶子，那上面的光影是鳞片闪烁的模样，长着鱼尾，分明是水族的形态。旁边的叶子上，有羽翼舒展的影子，带着仙气缭绕的朦胧；还有覆盖着坚甲的轮廓，透着魔界生灵特有的厚重气息；更有半透明的光影在叶片边缘流转，那是灵界才有的空灵质感。
五界生灵的轮廓，竟在灵木的叶片上一一显现。
“这是……”肖飞指尖轻触一片浮现着仙族轮廓的叶子，叶片的震颤陡然清晰了几分，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那些光影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缓慢地移动、交叠，仿佛无数生命在叶片上演绎着各自的轨迹。
“灵木在感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妖界族长拄着藤杖缓步走来，他的白发在灵木的绿荫下泛着银光，“它扎根五界灵脉交汇之处，比任何生灵都更清楚这片天地的脉动。”
肖飞转过身，看着族长：“它为何会突然如此？这些轮廓……”
“是羁绊。”族长抬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按在粗糙的树干上，灵木的震颤似乎柔和了些许，“千年灵木的每一片叶子，都连着一个生灵的气息。它能感知到所有生命之间的羁绊——无论是人界的亲情，仙界的同道之谊，魔界的族群之诺，还是我们妖界的共生之情，甚至是灵界与万物的呼应。这些羁绊像看不见的线，缠绕在灵木的根须里，滋养着它，也让它成为五界生灵共同的映照。”
阿尘已经蹲在了灵木最粗壮的根须旁，他侧耳贴着树根，眼睛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天生能听懂鸟兽草木的语言，此刻，灵木的震颤在他耳中，或许是另一种清晰的声音。
肖飞看到阿尘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像是听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可片刻后，那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阿尘？”肖飞轻声唤道。
阿尘睁开眼，转头看向他们，眼底像是盛着细碎的光：“我听到了……好多声音。”
“是什么声音？”族长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是大家的心声。”阿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有住在山脚下的猎户在说，今年的收成要留一部分给过冬的小兽；有仙界的仙人在担忧瑶池的灵气不稳，怕影响到山下的村落；有魔界的战士在念叨，要是真有灾难来，得把老弱先护在后面；还有灵界的光蝶在商量，要多往人界的麦田里飞，帮着驱赶害虫……”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们说的话不一样，想的事情也不一样，可我听着，都是一个意思。”
肖飞和族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阿尘站起身，仰望着灵木上那些不断流动的光影轮廓，轻声复述着那些汇聚在他耳边的心声：
“我们要一起守住家园。”
这句话很简单，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在肖飞心底漾开层层涟漪。他想起了人界庙会里，老者讲述传说时眼中的郑重；想起了仙界瑶池边，仙尊们谈及守护时的坚定；想起了魔界首领立下血誓时，各族战士齐声的呼应；也想起了灵界镜面湖边，白衣少年解读镜语时的凝重。
原来，无论在哪个界域，无论是什么形态的生灵，心底最朴素也最强烈的愿望，竟是如此一致。
“所以，它要结共生果了。”族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的喟叹，他望着灵木的顶端，那里的枝干最为粗壮，此刻正有一道柔和的绿光在枝干深处汇聚，“灵木感知到了五界生灵的共同心念，这些羁绊在它体内交织、凝聚，便能催生出共生果。”
“共生果有什么用？”阿尘好奇地问。
“它是五界同心的证明，也是力量的凝聚。”族长解释道，“这果实里蕴含着所有生灵的羁绊之力，若是五界真的面临危难，共生果便能释放出这份力量，将所有生命的意志拧成一股绳。就像一滴水汇入江河，一束光聚成烈日，再大的风浪，也能扛过去。”
肖飞望着灵木顶端那团越来越亮的绿光，忽然明白了什么。之前在未界遭遇虚无影子时，妖界族长的投影曾说“唯有被铭记的情感能对抗虚无”，那时他以为“情感”只是个体的记忆，可此刻看着灵木上五界生灵的轮廓，听着阿尘转述的心声，他才真正明白——所谓的情感，从来都不是孤立的。
人界孩童对传说的向往，是与人界守护者的羁绊；仙界仙人对下界的牵挂，是与其他界域的羁绊；魔界战士守护老弱的决心，是与族群的羁绊；妖界灵木感知万物，是与五界生灵的羁绊。这些羁绊环环相扣，织成了一张覆盖五界的大网，而这张网的名字，或许就叫“共生”。
灵木的震颤渐渐变得规律起来，像是在为共生果的孕育伴奏。叶片上的光影轮廓开始慢慢变淡，但那不是消失，而是像溪流汇入大海般，朝着顶端那团绿光的方向流动。每一道光影消失的地方，叶片都会轻轻颤动一下，仿佛在完成一场庄重的告别。
“你看。”阿尘拉了拉肖飞的衣袖，指向一片刚刚褪去光影的叶子。那片叶子原本的翠绿中，多了一丝温润的光泽，像是被什么东西滋养过，“它们把自己的心意送过去了。”
肖飞点点头，心中忽然一片澄澈。之前面对虚无时的焦虑、联合各界时的沉重，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灵木的震颤和那些汇聚的心声抚平了。他一直以为守护五界是一场艰难的战役，需要强大的力量、精密的谋划，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东西——那些散落在五界各个角落的、平凡生灵的心愿，当它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时，所能迸发的力量，或许比任何法宝、任何咒语都要强大。
灵木顶端的绿光越来越盛，渐渐凝聚成一个果实的形状。那果实通体翠绿，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仔细看去，那些纹路竟与五界的地图隐隐相合——人界的山川、仙界的云海、魔界的熔岩、妖界的森林、灵界的星轨，都在这颗果实上得到了缩影。
“共生果快成了。”族长的声音里带着敬畏，他缓缓后退一步，对着灵木深深鞠躬，“千年了，灵木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五界的心跳。”
就在共生果彻底成型的那一刻，灵木的震颤骤然停止。风穿过林间，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往常的宁静。可肖飞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阿尘再次蹲下身，将耳朵贴在根须上，这次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它们说，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肖飞望向灵木顶端那颗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共生果，它静静地悬在枝头，像一颗凝结了五界所有心愿的星辰。他忽然想起未界守护者说过的话：“未界是五界的倒影，虚无则是平衡的另一端。”或许虚无永远不会真正消失，但只要五界生灵心中的这份羁绊还在，只要“一起守住家园”的心愿还在，这颗共生果，这棵灵木，还有无数像阿尘这样能听见心声的守护者，就会成为对抗虚无最坚固的盾。
妖界的风依旧吹拂着，灵木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温柔的声响。那声音里，仿佛藏着五界生灵共同的呼吸，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在每一个生命的心底，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