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浑身泥水淌成瀑布般的人影连滚带爬从路旁湿滑的陡坡滑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坦克旁。
胸口剧烈起伏，破碎的军装上沾满了断草的绿汁和泥点，正是方才卫大海派出去的死士。
“鬼……鬼子打过来了！甘……甘杜隆……快……” 泥兵嘴唇紫绀，喉咙里只有“嗬嗬”的进气声。
但那份死里求生的恐惧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进许翔心底。
几乎是与此同时，通讯员抱着沉重的电台破口大骂着从一辆装甲车后盖钻出来，全然不顾瓢泼大雨。
“营长！军部急电！电台信号通了！让我们即刻转向，驰援甘杜隆！”
电报纸被雨水迅速打得透湿，上面的字迹开始裂开，但那个地名甘杜隆。
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许翔和所有看见这电文的人的心尖上。
“全营——！原地掉头！”许翔嘶哑的吼叫比坦克引擎更狂野地劈开雨幕，“目标——甘杜隆！”
原本一路向南延伸、扑向孟鸠的那条钢铁巨龙，在泥泞与大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摩擦呻吟。
笨重的坦克艰难地在狭窄的烂泥道上扭动身躯，履带搅动着黏稠的泥浆，发出愤怒的咆哮，巨大的车体在山路上以极其笨拙而缓慢转向朝南！
1943年雨季的泰缅边境，阴沉的铅色天幕仿佛随时要塌陷，滂沱大雨无情地鞭笞着大地，将甘杜隆外围的丘陵和田野浇灌成一片泥泞的沼泽。
能见度在厚重的雨帘中被压缩到了极限，只能勉强看清百米开外朦胧晃动的影子。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雨幕中，“轰轰轰！”的引擎咆哮由远及近，撕裂了雨声的单调，如同地狱里奔出的怪兽。
日军的钢铁洪流，第二战车师团的精锐前锋——第三战车联队，在联队长吉野中佐的指挥下，已经如同幽灵般摸到了甘杜隆外围阵地！
战车履带卷起浑浊的泥浪，发出湿滑的碾压声，正如情报所料，为了适应丛林道路和这次闪电突袭的速度要求，第二战车师团将二式、三式中型战车留在了清迈。
此刻冲锋在前的，几乎清一色是旧式的97改中战车和更轻巧灵活的95式轻战车。
它们装甲单薄、57mm的主炮火力在装甲对决中也显吃力，然而在缅甸雨季泥泞的地形里，正是这些“轻骑”凭借低矮的车身和相对优异的机动性。
在雨幕掩护下成了最危险的突袭利刃，企图凭借速度和数量，撕开华联守军的防线。
“妈的！给我干掉这几辆小鬼子坦克！”警备师二团前沿指挥所里，团长卫大海猛地吐出一大口混杂着烂泥和雨水的水浆，狠狠抹了一把脸。
冰冷黏腻的泥水顺着他布满硝烟痕迹的军服领口往里淌，日军战车联队出现在眼前。
特别是面对如此规模的一支装甲部队，那种刺骨的凉意混合着心头怒火的燥热，滋味难言。
就在刚才，一辆日军的97式战车的57毫米火炮向他的指挥所的大致位置，开了一炮！
炮弹虽未直接命中，却在咫尺之遥的阵地前炸开！爆炸掀起的泥浪像喷泉一样泼洒下来，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阵地上的士兵们个个如同泥塑，紧握着手里的武器，雨水泥水顺着帽檐、下巴滴落，冰冷的恐惧和紧张的期待在胸膛里激荡。
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在阵地前方布置的唯一反坦克炮——七门国防军主力部队换装后淘汰下来的老古董37毫米战防炮上。
这些“老伙计”身披简易的伪装网，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雨雾深处声音传来的方向，沉默得如同巨石。
炮手们浑身湿透，趴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冲刷着瞄准镜的镜片，视野一片朦胧，必须靠经验和感觉来完成瞄准。
“目标800！方位正南！穿甲弹一发！”卫大海忍着耳鸣，强行稳住心神，嘶哑着嗓子。
透过湿漉漉的望远镜死死盯住若隐若现的目标轮廓，对着炮队电话吼道，声音穿透雨声传到各炮位。
雨水不断涌入战防炮的简易掩体，浸湿了炮手的肩膀。
“装填完毕！”副炮手在泥水中艰难地将一枚沉甸甸的37毫米穿甲弹推进炮膛，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短暂地压过了雨声。
“发射！”卫大海目眦欲裂，猛地挥下手臂！这命令，带着积蓄的怒火，也带着一丝对陌生战场的忐忑。
“咚咚咚！”七门老旧的战防炮几乎同时喷吐出炽热的炮口焰！
在迷离的大雨中，那短暂而炽烈的火光被雨水折射成一片不规则的橘红色光团，撕裂了灰暗的视野！
伴随着沉闷而短促的炮声，尖锐的弹头刺穿雨幕，划出一道道肉眼难辨的直线！
望远镜中，卫大海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转瞬之间，八百米外的雨雾里猛然蹿起两团巨大、耀眼的火球！“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甚至在雨中清晰传来！紧接着是金属扭曲碎裂的刺耳噪音——一辆95式轻战车如同玩具般被撕裂，炮塔冲天而起又重重砸落泥地。
一辆97式中战车的侧装甲被精准命中，弹药诱爆引发的殉爆将其彻底点燃，浓黑滚烫的油烟裹着烈焰挣扎升腾。
七发炮弹！有两发穿甲弹在如此恶劣天气下准确洞穿了日军战车的薄弱装甲！
“干得漂亮！”周围有士兵压抑不住激动，在雨声掩护下低吼出声。
卫大海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并未松弛，反而更添凝重，他并未完全沉浸在首战得手的喜悦中。
他深知自己和弟兄们的底细：他们是地方警备部队——三流部队中的二线。
日常的任务是守备城镇、维持治安、清剿小股土匪，士兵们大多数接受的只是最基本的步兵射击和冲锋训练。
像今天这样直接面对敌军集群装甲、操作专业的反坦克炮进行实弹对抗，对这支部队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绝对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这种条件下取得的战果，与其说是实力，不如说蕴含着无畏的勇气和难得的运气！他必须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组织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