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萧正峰的贴身秘书引导着,林川穿过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宴客厅,经过几道静谧的长廊,最终来到小楼二层尽头的一间书房。
书房很大,装修风格带着浓厚的年代感,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立的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泛黄的军事典籍和历史文献。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墨香和淡淡的烟草气味,沉静而厚重。
萧正峰老将军正坐在书桌后的皮椅上,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他已经换下中山装,穿着一身舒适的藏青色毛线开衫,但那份身经百战的威严却丝毫不减。
秘书恭敬地为林川拉开椅子,并悄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坐吧,小秦。”萧正峰抬手示意,声音比在宴会上时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和。
林川依言坐在书桌对面,身姿笔挺,没有丝毫松懈。
萧正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深邃而锐利,仿佛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在林川身上停留了片刻。
“宴会上的事,让你见笑了。那些老战友,性子都直,说话没个遮拦。”萧正峰首先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长者特有的从容。
“萧老言重了,各位首长都是前辈,小子受教了。”林川谦逊道。
“你小子倒是不骄不躁。”萧正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威严:
“不过,你阿姨说的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她那个人,被家里惯坏了,又在后勤机关待久了,看人只看外在,目光短浅了些,格局小了。”
林川心中一动,知道萧正峰说的是叶婉蓉之前在偏厅对他说的那番“门当户对”的话。
他好奇地看向萧正峰,语气带着一丝不解:“萧老,阿姨的顾虑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只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萧正峰哈哈一笑:“小雪那丫头,在宴会开始前,就先溜进来跟我打过招呼了。她没明说,但那言语之间,已经把她妈是怎么‘盘问’你、怎么想把你‘安排’出去的弯弯绕绕,都给我透露了个七七八八。那丫头是担心她妈那套做派,会把她好不容易找来的‘挡箭牌’给气跑了。”
林川顿时哭笑不得,心中为竹叶青的“先斩后奏”和“未雨绸缪”感到无奈。
原来自己被“安排”到角落,背后还有竹叶青的“功劳”?
“小雪这孩子啊,从小就敢跟我在战场上抢功劳,谁的话都不听,就你小子能让她这么上心。刚才宴会上,她那眼神,跟她小时候看到自己喜欢吃的糖被别人抢走时一模一样,就差没冲过来跟你阿姨拼命了。”萧正峰调侃道,语气中却尽显对孙女的疼爱。
“萧老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林川有些尴尬。
“不开玩笑。”萧正峰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身子前倾,目光直视林川,那份上位者的威严瞬间释放:“言归正传。你以为,我只是因为老苏他们几个老家伙的面子,才让你坐主桌,才对你另眼相看?”
林川微微摇头:“小子不敢妄自揣测。”
“不是揣测,是事实。”萧正峰沉声道,“我老了,耳背,眼花,但对人,对事,我一辈子都没看走眼过!刚才,我就已经派人去了解过你!从你入伍,你组建天狼,到你在龙焱的成长,到成立少年军校,再到你一人一枪杀入缅北、东京,为国为民清理门户……”
“你小子在战场上创下的功绩,你那把刀上沾的血,为你自己赢得的荣耀和地位,比我桌上坐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重!”
“你刚才那番关于‘体系化’、‘信息化’的论述,更是证明了你的眼光和格局,远超同辈!现在,张总工和陈教授都为你站台,说你搞的那个什么‘星火’项目,是国之重器!你那‘农家出身’的背景,在我萧正峰这里,非但不是污点,反而是你能力的最好证明!”
“这,才是你坐在这里的底气!跟你阿姨的肤浅、韩武的浮躁,没有任何关系!”
萧正峰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字字铿锵有力,将林川的功绩和价值,在最高层面上进行了肯定和盖棺定论。
林川心中震动,他知道,这是来自一位共和国老将军的最高赞誉和认可。
他起身,朝着萧正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肃然:“谢萧老认可!”
萧正峰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坐下,坐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萧正峰端详着林川,话题终于转向了那个最敏感的问题:“说说吧,你对小雪,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我都是军人,我不喜欢弯弯绕绕。你跟我家小雪的关系,可不只是什么‘老朋友’那么简单。那丫头的心思,我这个当爷爷的,看得比谁都清楚。”
“她这次冒着风险把你带回来,以这种方式跟你阿姨‘宣战’,她的心意,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今天坐在这里,是给我面子,也是在给她一个机会。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把心里话,痛快地说出来。”
林川沉默了,他看着书桌上泛黄的地图和老照片,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竹叶青在缅北战场上为他挡刀的决绝,想起了她在天狼时对他的信任与支持,想起了她在中东基地里独当一面的坚韧,也想起了刚才火锅店里她那双带着强烈占有欲和委屈的眼神。
他对竹叶青,是战友,是生死与共的伙伴,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和依赖。
可要说那就是立刻能够承诺的“婚姻”和“未来”,林川依旧有着深深的顾虑。
“萧老,”林川抬起头,眼神复杂而沉重,“我不敢轻易给承诺。”
“什么叫不敢轻易给承诺?”萧正峰皱眉。
林川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自我否定:“您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的双手,我的灵魂,沾满了血腥。我被心魔困扰,被ptSd(战后恐惧症)折磨。在归巢时,我差点失控,误伤战友,甚至请求镰刀在我彻底失控时……杀了我。”
他没有隐瞒,将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坦然展露在萧正峰面前。
“我现在……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我不敢,也不配将小雪牵扯进我的黑暗世界。我无法给她一个平静、安稳的未来。我甚至不知道,我能否真正痊愈,能否彻底摆脱那段血腥的过去。我不想……不想让她跟我一起活在阴影里。”
萧正峰听完,没有呵斥,没有安慰,只是沉默地看着林川。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
良久,萧正峰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洞穿人生的豁达和理解:“胡闹!”
他这声“胡闹”,却并非指责林川的坦诚,而是对他自我否定的否定。
“秦川,你以为,你那些血是白流的吗?你那些痛苦是白受的吗?你那段黑暗,是白走的吗?”萧正峰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老兵特有的激昂。
“谁从战场上回来,没有伤?没有疤?没有心魔?我当年从太行山下来,晚上做梦都是鬼子的刺刀和战友的哀嚎!你以为老苏、老李、老张,他们三个老家伙,为什么会在‘归巢’待那么久?不是因为他们病了,而是因为他们需要时间,去和自己那段血腥的过去和解!”
“你小子,能从那样的深渊里爬出来,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在苏老他们三个老家伙的帮助下,重新站起来,这本身就是最了不起的胜利!你的痛苦,不是你的耻辱,而是你的勋章!你的伤疤,是你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付出的代价!”
“小雪她是个战士,她比谁都清楚你经历过什么!她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在你面前扮演白马王子的男人,而是一个能和她并肩作战、一起扛着枪、背靠背面对风雨的伴侣!你以为你躲着,不牵扯,就是对她好?你这是在否定她,否定她作为一名战士,作为你的战友,去面对一切、承担一切的勇气!”
萧正峰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将林川内心那层自我设限的壁垒,彻底击碎。
他看着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热流。
“感情的事,不是靠算计,不是靠逃避!你先问问你自己,你对小雪是何情谊?你觉得,你真能放下她吗?”萧正峰目光锐利,直击林川灵魂深处。
林川猛地一震,那份深藏心底、被他用理智和恐惧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火焰般跳动,难以言明。
“萧老,我……我无法否定我对小雪的看重,我也不想逃避,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林川最终给出了一个诚恳的回答,既不敷衍,也不越界。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萧正峰语气坚定,“你那点ptSd,不是绝症!你小子天赋异禀,意志坚定,有老苏他们看着,有张总工给你平台,你一定能走出来!”
“至于小雪的婚事……”萧正峰笑了笑,带着一丝老谋深算,“我这个当爷爷的,会给她把好关。韩武那小子,我一句就能打发了。但你小子,如果真想娶我孙女,光有军功和科研成果可不行。你得拿出足够的诚意,足够的担当,足够的把握,能给她幸福!”
“你俩的事,我不强求,也不反对。我给你时间,给你机会。你先去把你的心魔治好,把你的‘星火’项目搞出成果。等你的心能真正平静下来,能坦然地面对你自己的时候,再来跟我谈!”
萧正峰的话,像是一种压力,更是一种托付。
林川再次起身,敬了一个军礼,这次的军礼,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心:“萧老,我明白了!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会在治愈自我的前提下,顺其自然!”
“明白就好。”萧正峰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苏老、李老和张老三人,带着笑意走了进来。
“老萧,你把人藏这么久,是想一个人开小灶,把这娃娃给独吞了吗?”苏老笑着打趣道。
“哪里的话!”萧正峰起身迎了过去,“这不是跟这娃娃单独聊聊,做做思想工作,让他多跟老一辈学习学习嘛!”
接下来的时间,书房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而热烈。
三位老班长和萧正峰,围绕着林川的“星火”系统,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他们从战略战术的角度,为林川的构想提供了许多宝贵的实战经验和建议。
苏老提出:“你那个战术目镜,集成的红外和弹道计算功能,很关键!我们当年在敌后作战时,如果能有这东西,能少牺牲多少人啊!”
李老则关注起模块化武器:“那个快拆消音器,必须保证精度不受影响!战场上,消音器有时候就是保命符!”
张老则对自适应迷彩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用他那粗糙的声音说道:“这个迷彩,要是能用在侦察兵身上,那简直就是一套‘隐身衣’!要抓紧时间搞出来!”
林川也被他们的热情感染,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的构想和技术路径,那种对科研的专注和对国防事业的热忱,让这几位老将军赞不绝口。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到秘书再次进来提醒,宴会即将结束,众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场跨越时代的思想碰撞。
宴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宾客们陆续散去,萧正峰老将军在儿孙的搀扶下,送走了几位最尊贵的客人。
林川婉拒了萧卫华让他留宿的提议,也推辞了萧卫华要安排专车送他的好意。
“校长,我跟老苏他们一起走。”林川低声对萧卫华说道,他知道,三位老班长有话要跟他说。
萧卫华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川告别了萧正峰和叶婉蓉,与苏老、李老、张老三人一起,走出了小楼。
苏念也跟了出来,她走到林川身边,轻声说:“我爷爷他们要跟你谈事,我就不跟着了。”
林川点了点头。
苏念没有多留,向爷爷和两位班长恭敬地告别后,便朝着自家车辆走去。
林川跟着三位老班长,坐上了那辆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军用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