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进入了自由交流的阶段。
主桌的气氛依旧热烈，但因为林川的存在，变得有些特殊。
原本应该是众人焦点的萧卫华、各路高官，此刻都成了陪衬。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宾客们，此刻都端着酒杯，排着队想要过来给张总工、陈教授敬酒，顺便也想跟这位被众星捧月的“秦川小同志”混个脸熟。
林川虽然不太喜欢这种应酬，但在三位老班长和张总工面前，也保持着得体的礼仪，不卑不亢地应对着。
宴会厅的一角，萧卫华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个未点燃的烟盒。
叶婉蓉站在他身旁，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优雅雍容，满是慌乱和委屈，眼眶甚至有些发红。
“老萧，我……我真不知道啊。”叶婉蓉声音颤抖，压低了嗓子解释道，“小雪只跟我说他是个技术军官，战友。我看他穿得普普通通，又是从西南农村出来的，父母都是务农的……我这不是为了小雪好吗？韩家知根知底，韩武那孩子虽然傲气点，但毕竟……”
“闭嘴！” 萧卫华猛地转头，眼神凌厉地盯着自己的妻子，胸口剧烈起伏，“为了小雪好？你这是在把小雪往火坑里推！还在把咱们萧家的脸往地上踩！”
“你知道他是谁吗？”
卫华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他是林川！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全军特种兵大赛上把龙焱打趴下的那个‘刺客’！”
“而这个名头，也仅仅是他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成绩！他在其他军事战略上的地位，是国防不可或缺的！”
“毫不客气的说，未来，我的这个位置，都是他的！而他你也听到了，他现在是‘星火’项目的技术总指导！是连苏老、李老他们都视为心头肉的国之利刃！”
叶婉蓉脸色苍白，嗫嚅道：“可……可你也没跟我说啊！你要是早告诉我他是那个林川，我也不会……”
“跟你说？”萧卫华冷笑一声，语气森寒，“怎么跟你说？他的身份是绝密！他在哪里服役、执行过什么任务、现在的具体职级，全都是SSS级机密！告诉你？告诉你那是违反保密条例！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叶婉蓉被丈夫这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从未见过萧卫华发这么大的火。
她虽然是军官家属，但也只是在后勤部门工作，对于这种顶级机密和一线战斗部队的残酷与荣耀，并没有太深刻的概念。
她习惯了用世俗的眼光、用家世背景去衡量一个人。
“看看你干的好事！”萧卫华指了指主桌方向，那里林川正和苏老谈笑风生，“把一个国家功臣、一个连我都要好生呵护的兵王，安排在角落里坐冷板凳？还拿话去敲打人家，嫌弃人家出身不好？叶婉蓉，你糊涂啊！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你私底下跟林川说的那些话，你觉得这萧家的门，你还进得来吗？”
叶婉蓉身子一颤，想起刚才老爷子那隐含怒意的眼神，心里彻底慌了。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卫华，你得帮帮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萧卫华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那个沉稳挺拔的背影，眼中的怒意稍微收敛，化作一抹复杂。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的领口，沉声道：“现在就过去，找个机会，单独跟林川道歉。态度要诚恳，别端着你那长辈的架子。林川这孩子心胸宽广，看在小雪的面子上，他不会跟你计较。但如果你连这个姿态都不做，以后不仅小雪会恨你，我也保不住你在老爷子面前的脸面！”
“好，好，我去，我现在就去。”叶婉蓉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只要能挽回局面，让她做什么都行。
……
几分钟后，林川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喧闹的主桌，来到了宴会厅外的一处露台透气。
冬夜的京城寒风凛冽，却让他感到一阵清醒和舒适。
里面的觥筹交错虽然热闹，但他并不享受。
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高跟鞋声。
林川回头，看到叶婉蓉裹着披肩，神色局促地走了过来。
“叶阿姨。”林川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神色平静，仿佛之前的那些不快从未发生过。
叶婉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此刻再看他那平静深邃的眼神，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哪里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小子，这分明是一头蛰伏的猛虎。
“秦……秦川啊。”叶婉蓉走上前，脸上挤出一丝歉意且尴尬的笑容，“阿姨是特意来找你的。”
林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叶婉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道：
“之前在偏厅……阿姨跟你说的那些话，还有后来安排座位的事，是阿姨做得不对。阿姨眼拙，有眼不识泰山，也是一时糊涂，太操心小雪的婚事，所以说话有些没轻没重，伤了你的自尊。希望你……别往心里去，别跟阿姨一般见识。”
说完，她端起手里一直拿着的一杯红酒，有些颤抖地说道：“这杯酒，算是阿姨给你赔个不是。”
林川看着叶婉蓉。
这个之前还高高在上、言语中满是优越感的贵妇人，此刻却在他面前低头道歉。
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反而有些意兴阑珊。
这种前后的反差，不过是因为力量和地位的变化而已。
如果是那个刚入伍的新兵林川，恐怕永远也等不到这句道歉。
但他并不打算让对方难堪，毕竟她是竹叶青的母亲，是萧卫华的妻子。
林川伸手接过那杯酒，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放在旁边的石栏上。
“叶阿姨，您言重了。”林川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希望小雪过得好，希望她找个门当户对、能互相扶持的伴侣，这本身没有错。我的家庭背景确实是那样，您有顾虑很正常。”
听到林川这么说，叶婉蓉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和感动。
她本以为林川会冷嘲热讽，或者至少会冷淡应对，没想到他竟然反而安慰起自己来。
这份胸襟，这份气度……
此刻是真的后悔了，不仅仅是因为畏惧权势，而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怎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不过，”林川话锋一转，声音稍微严肃了一些，“每个人的价值，不应该仅仅由出身来定义。小雪是个很优秀的战士，她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无论她将来选择谁，我都希望那是她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家族利益的权衡。”
叶婉蓉脸上火辣辣的，连连点头：“是，是，你说得对。阿姨受教了。以后……以后小雪的事，我不瞎掺和了，只要她喜欢，我都支持。”
“那就好。”林川点了点头，“外面风大，阿姨您穿得少，早点进去吧。”
“哎，好，好。”叶婉蓉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林川一眼，转身匆匆离开了露台。
叶婉蓉离开后没多久，露台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出来的，是一身将官常服、身姿挺拔的萧卫华。
他手里拿着两支烟，走到林川身边，递过去一支。
“抽吗？”萧卫华问。
林川看了一眼，接过烟：“偶尔。”
“啪。” 萧卫华拿出打火机，先给林川点上，然后自己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迅速消散。
两人并肩站在露台边缘，看着远处京城的万家灯火，沉默了片刻。
“刚才你阿姨来过了？”萧卫华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林川弹了弹烟灰。
“她那个人，头发长见识短，一直在后方机关待着，没见过真正的血火，也不懂咱们这些当兵的规矩。”
萧卫华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刚才我已经狠狠骂过她了。你也别往心里去，给她留点面子就行。”
“校长言重了。”林川笑了笑，“阿姨也是为了小雪好，我能理解。”
萧卫华转过头，借着露台微弱的灯光，认真地打量着林川。
几年前，刚认识林川的时候，这小子还是个要跟他过几招的冒头的刺头，后来成了让龙焱都头疼的对手。
而现在，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绝世名剑，锋芒内敛，却让人无法忽视其厚重与锐利。
“你小子，藏得够深啊。”萧卫华感叹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刚才听张总工说起你在‘星火’项目里的表现，我是真的吓了一跳。让你去航科大仅仅只是想让你恢复病情，没想到你在科研这块，还能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技多不压身。”林川平静地说道，“在那种地方生存，光靠枪杆子是不够的，有时候脑子比子弹更管用。至于‘星火’，只是把以前战场上的一些想法，尝试着变成了现实。”
萧卫华微微点头：“还有个事儿。”
萧卫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作为父亲的狡黠和调侃，“今天这一出‘假男友’的戏，演得不错啊。连老爷子都被你蒙过去了，或者说……老爷子是顺水推舟？”
林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校长，这事儿……我也是被逼上梁山的。小雪那脾气，您也知道。”
“哈哈哈哈！”萧卫华爽朗地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林川的肩膀，“行了，别解释了。我是小雪的父亲，我还不了解她？那丫头眼光高着呢，要是她心里没你，别说演戏了，你就是靠近她三米之内，她都能给你一脚。这假戏能不能真做，还得看你们自己。反正这一关，在我这儿，你是过了。”
这算是来自“准岳母”反对后的“准岳父”官方认证了。
两人正聊着，露台门再次被推开。
一身淡雅长裙的苏念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在一起，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萧叔叔。”苏念礼貌地打招呼。
“是小念啊。”萧卫华看了看苏念，又看了看林川，眼神变得有些玩味，“行，你们年轻人聊，我进去陪老爷子喝两杯。”
说完，他给了林川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走进了宴会厅。
露台上只剩下林川和苏念。
苏念走到林川身边，看着他手里还没抽完的烟，秀眉微蹙，但没说什么。 “看来，我爷爷今天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苏念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调侃，“刚才我看竹叶青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
林川苦笑一声，掐灭了烟头：“苏老那是抬举我。刚才那场面，我真怕下不来台。”
“怎么？做苏家的孙女婿，很委屈你？”
苏念忽然转过头，那双如同冰琉璃般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林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川一滞，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清冷如仙，此刻却带着几分俏皮和腹黑的女子，竟一时语塞。 “别开玩笑了。”
林川无奈道，“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我知道。”苏念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远处的夜空，语气恢复了平静，“我也没想嫁人。科研比男人有趣多了。不过……如果你真的成了我爷爷的孙女婿，或许‘星火’项目的材料审批流程会快很多。”
林川：“……”
这姑娘，三句话不离本行。
“林川。”苏念忽然轻声唤道。
“嗯？”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刚才没有当场拒绝爷爷，给了苏家面子。也谢谢你……在项目里对我的信任。”苏念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但林川听得很清楚。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又一次打开。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神色恭敬。
那是萧正峰的贴身生活秘书。
他径直走到林川面前，微微躬身： “秦川先生，萧老请您去一趟书房。”
林川和苏念对视一眼。 苏念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去吧，真正的‘大考’才刚刚开始。”
林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秘书点了点头： “劳烦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