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禧元年春,临安城的钱塘县衙里,县官程松寿正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封刚写好的书信,愁得眉头皱成了疙瘩。
案头堆着的,不是百姓的诉状,而是给当朝宰相韩侂胄的贺礼清单——绸缎五十匹、茶叶百斤、还有两坛陈年绍兴酒。可程松寿看着清单,越看越觉得寒酸:韩侂胄如今掌权,深得宋宁宗信任,权势熏天,朝中官员想巴结他的,能从宰相府排到城门口,送这些东西,别说让韩侂胄记住自己,恐怕连宰相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大人,这贺礼要是送出去,怕是真没用。”师爷站在旁边,看着程松寿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前几日,平江府的知府,送了韩相爷一座新修的宅院,还特意请了江南最好的工匠,雕梁画栋,韩相爷才勉强见了他一面。咱们这点东西,实在拿不出手。”
程松寿把书信往案上一扔,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我就一个钱塘县官,手里没那么多银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想巴结韩相爷,连个门路都找不到。要是不能靠上韩相爷这棵大树,这辈子怕是只能在县官的位置上打转,永无出头之日。”
这话不假。程松寿在钱塘县当了三年县官,政绩不算差,可就是没人举荐,一直升不了官。他看着身边的人,要么靠关系,要么靠送礼,一个个都往高处走,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始终没找到巴结韩侂胄的法子。
接下来的几天,程松寿天天派人去宰相府附近打听消息,想知道韩侂胄喜欢什么,缺什么,可派去的人回来都说,韩相爷什么都不缺,金银珠宝、良田美宅、奇珍异宝,家里堆得像小山,根本没什么能让他动心的。
就在程松寿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他耳朵里——韩侂胄跟自己的宠妾柳氏,闹了一场大矛盾,把柳氏赶出了宰相府。
这柳氏,是韩侂胄去年从江南买回来的,长得貌若天仙,还能歌善舞,韩侂胄对她宠爱有加,专门在宰相府里给她建了一座“听雨轩”,里面的家具、饰品,全是最好的,连柳氏穿的衣服,都是用金线绣的。可前几天,柳氏因为一点小事,跟韩侂胄拌了嘴,还摔了韩侂胄最喜欢的一把玉如意,韩侂胄气得当场发火,把柳氏骂了一顿,还让人把她赶出了府,说再也不想见到她。
消息刚传到钱塘县衙,程松寿眼睛一下子亮了,拍着桌子站起来:“机会来了!这就是我巴结韩相爷的门路!”
师爷愣了一下:“大人,您的意思是……”
“韩相爷现在是在气头上,才把柳氏赶走的。”程松寿快步走到窗边,语气里满是兴奋,“可他对柳氏那么宠爱,气消了之后,肯定会想起柳氏的好。到时候要是柳氏被别人买走了,或者受了委屈,韩相爷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要是现在把柳氏接过来,好好伺候着,等韩相爷气消了,再把柳氏送回去,韩相爷能不记我的好吗?”
师爷皱了皱眉:“可柳氏是被韩相爷赶出来的,咱们要是把她接过来,万一韩相爷气还没消,觉得咱们是故意跟他作对,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会。”程松寿摇了摇头,“我不说是自己要接柳氏,就说是怕她被坏人欺负,帮韩相爷暂时照看。韩相爷要是问起来,我再好好解释,他只会觉得我懂事,不会怪我的。”
说干就干。程松寿当即让人去打听柳氏的下落,还特意从县衙的库房里,支取了五百两银子——这几乎是他半年的俸禄,也是县衙里一半的存银。
没过多久,派去的人回来了,说柳氏被赶出宰相府后,没地方去,暂时住在城外的一家客栈里,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跟着,日子过得很窘迫。
程松寿立马让人备车,带着银子,亲自去了客栈。
到了客栈,程松寿一见到柳氏,就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不得了:“柳姑娘,在下钱塘县官程松寿,听闻姑娘近日不便,特意来接姑娘去舍下暂住。舍下虽然比不上宰相府的豪华,但也干净整洁,能让姑娘安心住下。”
柳氏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被韩侂胄赶走后,还有官员会主动来接自己。她上下打量了程松寿一番,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接我去你家?你不怕韩相爷怪罪吗?”
“姑娘放心,在下绝无别的意思。”程松寿连忙说道,“韩相爷是当朝宰相,在下敬重得很。只是怕姑娘一个人在外,遇到坏人,受了委屈,才特意来接姑娘,帮韩相爷暂时照看。等韩相爷气消了,在下再亲自把姑娘送回宰相府。”
说着,程松寿让人把五百两银子递给柳氏的小丫鬟:“这些银子,姑娘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到了舍下,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在下说,在下一定尽力满足。”
柳氏看着程松寿诚恳的样子,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心里的防备慢慢放下了。她确实没地方去,也没银子花,只能点了点头,答应跟程松寿走。
回到县衙后,程松寿把自己的正房腾了出来,给柳氏住。正房里的家具,全是新换的,床上铺的是江南最好的丝绸被褥,桌上摆的是新鲜的水果和点心,还特意请了两个丫鬟,专门伺候柳氏的饮食起居。
每天早上,程松寿都会亲自去给柳氏请安,问她睡得好不好,吃得惯不惯;中午和晚上,都会让人做柳氏喜欢吃的菜,什么糖醋鱼、东坡肉、蟹粉豆腐,顿顿不重样;柳氏要是想出去散心,程松寿就让人备车,还派几个衙役跟着,保护她的安全,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有一次,柳氏随口说了一句,想吃江南的新鲜杨梅,程松寿立马让人快马加鞭,去江南采摘,来回跑了三天三夜,把新鲜的杨梅送到柳氏面前。柳氏看着桌上的杨梅,心里又感动又疑惑——她实在想不明白,程松寿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到底图什么。
柳氏身边的小丫鬟也忍不住问:“姑娘,这程大人对咱们也太好了吧,比韩相爷还体贴,他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柳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每次跟我说话,都毕恭毕敬的,从来不敢有半点越界,也没跟我提过任何要求,就只是说,帮韩相爷照看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柳氏在程松寿家已经住了一个月。
这边,韩侂胄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刚开始,他还觉得柳氏任性,摔了自己的玉如意,心里很不舒服,可过了几天,没人给她唱曲,没人陪他吃饭,他就开始想起柳氏的好——想起柳氏的笑容,想起柳氏做的点心,想起柳氏跟他撒娇的样子。
有天晚上,韩侂胄坐在“听雨轩”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很不是滋味,就问身边的家丁:“柳氏现在在哪?你们有没有打听她的下落?”
家丁连忙回答:“回相爷,打听了。柳姑娘被您赶出去后,先是住在城外的客栈,后来被钱塘县的程县官接走了,现在住在程县官家里。”
“程松寿?”韩侂胄皱了皱眉,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他一个小小的县官,胆子这么大?敢把我的人接走,他想干什么?”
韩侂胄当即就怒了——他觉得,程松寿是故意趁他生气,把柳氏接走,要么是想讨好柳氏,要么是想拿柳氏要挟自己,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很不爽。
第二天一早,韩侂胄就让人去钱塘县衙,把程松寿叫到宰相府来。
程松寿接到消息,心里一点都不慌,反而很高兴——他知道,韩侂胄找自己,肯定是为了柳氏的事,这正是他要的机会。
程松寿特意换了一身新的官服,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跟着韩侂胄的家丁,去了宰相府。
到了宰相府,程松寿一见到韩侂胄,就“扑通”一声跪下,没等韩侂胄开口,就先说道:“韩相爷,您千万别误会!在下接柳姑娘回家,绝无半点私心,只是怕柳姑娘被别人接走,受了委屈,才特意帮您截胡,暂时照看她。”
韩侂胄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冷冷地问:“截胡?你一个小小的县官,也敢说这种话?你把我的人接走,还说没私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相爷,在下真的没私心!”程松寿连忙解释,“柳姑娘被您赶出去后,在下就听说了,当时心里很着急——柳姑娘是相爷您的人,要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接走,对柳姑娘不敬,或者拿柳姑娘说事,那岂不是丢了相爷您的面子?所以在下才赶紧把柳姑娘接回家,好好伺候着,就像供奉祖宗一样,不敢有半点怠慢。”
他又接着说:“这一个月里,在下每天都派人打听相爷您的消息,就等着相爷您气消了,再亲自把柳姑娘送回来。现在相爷您找在下,想必是气消了,要是相爷您愿意,在下现在就去把柳姑娘接过来,送回相爷身边。”
韩侂胄看着程松寿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心里的火气消了一点,但还是有点怀疑,就说:“你说你把她当祖宗供奉,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万一你在背地里欺负她,怎么办?”
“相爷要是不信,可以把柳姑娘叫过来,亲自问她。”程松寿连忙说道,“柳姑娘要是说在下有半点怠慢她的地方,相爷您怎么处置在下,在下都认了。”
韩侂胄点了点头,让人去程松寿家,把柳氏接过来。
没过多久,柳氏就到了宰相府。
韩侂胄让程松寿先在外面等着,自己则把柳氏叫到“听雨轩”里,问:“柳氏,这一个月,程松寿在他家,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跟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柳氏摇了摇头,说:“他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也没提过任何过分的要求。每天都派人给我送好吃的,还特意给我腾了正房住,派了丫鬟伺候我。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他说了,他都会立马给我办。有一次我说想吃杨梅,他还让人专门去江南给我摘,来回跑了三天三夜。”
她又补充道:“他每次跟我说话,都毕恭毕敬的,从来不敢越界,还经常跟我说,让我安心住着,等相爷您气消了,就送我回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图什么。”
听柳氏这么说,韩侂胄心里的火气彻底消了,反而觉得程松寿很懂事——知道替他着想,还把柳氏照顾得这么好,比朝中那些只会送银子、送宅子的官员,会来事多了。
韩侂胄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他觉得,程松寿是个可用之才,既懂事,又会办事,要是把他提拔上来,肯定能帮自己做事。
韩侂胄让人把程松寿叫进“听雨轩”,脸上的阴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笑容:“程松寿,起来吧。刚才是我误会你了,你做得很好,没让我失望。”
程松寿连忙站起来,躬身说:“谢相爷理解!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能为相爷分忧,是在下的荣幸。”
“好,好!”韩侂胄点了点头,“你这么懂事,又会办事,留在钱塘县当县官,太屈才了。这样吧,我给你写一封举荐信,你拿着去吏部,吏部会给你安排新的官职,去临安府当通判,比你现在的县官,高了两个品级。”
临安府通判!程松寿心里一喜,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通判虽然不是正职,但权力不小,还能留在临安城,离韩侂胄更近,以后巴结韩侂胄,就更方便了。
程松寿连忙跪下,给韩侂胄磕了三个头:“谢相爷提拔!在下以后定当尽心尽力,为相爷办事,绝不辜负相爷的信任!”
“起来吧。”韩侂胄笑着说,“柳氏你也不用管了,留在我这里就行。你现在就去吏部,把官职的事办了,好好干,以后还有提拔的机会。”
“是!谢相爷!”程松寿再次躬身行礼,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宰相府,去吏部办理官职调动的手续。
看着程松寿离开的背影,韩侂胄还在心里感慨:“这程松寿,真是个懂事的人,没白疼他。”
可他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程松寿算计了——程松寿花巨款买柳氏,把她供奉如祖宗,根本不是为了给韩侂胄分忧,而是早就算准了韩侂胄会想起柳氏的好,算准了自己能靠这件事,得到韩侂胄的提拔。
柳氏看着韩侂胄的样子,忍不住问:“相爷,您就这么相信他?您真的觉得,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给您分忧吗?”
韩侂胄笑了笑,说:“不然呢?他一个小小的县官,能有什么心思?无非是想好好表现,让我提拔他。他帮我照顾好了你,我提拔他,也是应该的。”
柳氏没再说话,可心里还是觉得,程松寿没那么简单——只是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
没过多久,程松寿就正式就任临安府通判。上任那天,不少官员都来给她道贺,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的,现在也都围着他转,一口一个“程大人”,喊得比谁都亲热。
程松寿坐在通判的衙门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暗暗得意——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成功了,以后只要继续巴结韩侂胄,还能往更高的位置上走。
有天晚上,程松寿请师爷吃饭,席间,师爷忍不住问:“大人,您当初怎么就那么确定,韩相爷会提拔您呢?万一韩相爷气没消,怪罪下来,咱们可就惨了。”
程松寿喝了一口酒,笑着说:“这就是算计。韩侂胄虽然权势大,但他重感情,尤其是对柳氏,宠爱得很。他把柳氏赶走,只是一时之气,气消了肯定会后悔。我就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才敢花巨款把柳氏接过来,好好照顾。只要柳氏在他面前说我几句好话,他肯定会提拔我——事实证明,我没算错。”
师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大人您这招,真是高啊!既不用送太多银子,又能让韩相爷记住您,还能得到提拔,比那些只会送东西的官员,厉害多了。”
程松寿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只是他官场之路的开始,以后还有更多的“算计”,等着他去实施。
而宰相府里的韩侂胄,还一直以为程松寿是个懂事、忠心的人,经常在宋宁宗面前举荐他,没过两年,就把程松寿提拔成了临安府知府,后来还让他进入了朝廷,担任户部侍郎,成了朝中的重臣。
直到韩侂胄后来因为伐金失败,被朝中的反对派杀死,程松寿立马倒戈,投靠了新的宰相,还把以前跟韩侂胄的往来书信,全部交了出来,以此证明自己跟韩侂胄没有关系。
这时候,人们才知道,程松寿当初巴结韩侂胄,靠的全是算计,根本不是什么忠心。
而死去的韩侂胄,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一直信任的“懂事下属”,其实是个只会算计、见风使舵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