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六年秋，汴京紫宸殿的早朝，气氛比往常沉了十倍。宋太祖赵匡胤坐在龙椅上，手里攥着一份奏折，指节泛白，奏折边角被捏得皱巴巴的，殿内连大臣们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霭！”赵匡胤的声音刚落，站在文官队列里的御史中丞张霭，立马出列躬身：“臣在。”
赵匡胤把奏折“啪”地拍在龙案上，奏折上的墨迹都震得晕开一点：“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朕让你查各州府赋税拖欠的事，你倒好，通篇都在说朕不该沉迷下棋，还说朕‘玩物丧志，误国误民’——你倒是说说，朕什么时候沉迷下棋了？”
张霭抬起头，神色坦然，声音没半分怯意：“陛下，前几日臣在宫门外等候奏事，见陛下与国舅王审琦在御花园下棋，从午时一直下到申时，期间有三波官员求见，都被陛下以‘棋局未终’挡了回去。眼下各州府赋税拖欠严重，百姓有流离失所的，北汉还在边境作乱，陛下却因一局棋耽误朝政，臣认为，这话臣该说，这奏折臣该递。”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大臣们都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看赵匡胤的脸色——谁都知道，赵匡胤平日里虽不算暴躁，但最忌别人说他“误国”，更何况张霭还当着满朝百官的面，把“国舅”也扯了进来，这不是明着打皇帝的脸吗？
龙椅上的赵匡胤，脸色一点点沉下来，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盯着张霭，语气里满是怒火：“朕下一局棋，不过是忙完朝政后放松片刻，你竟夸大其词，说朕‘玩物丧志’？你身为御史中丞，不思好好查赋税，反倒盯着朕的日常小事不放，你这是尽御史的本分，还是故意找茬？”
“臣不敢找茬，臣只是尽本分。”张霭依旧没退，往前又迈了一小步，“陛下是天子，一举一动都关乎朝政民生，何来‘小事’一说？赋税拖欠关乎国库充盈，边境作乱关乎百姓安危，这些都是比下棋重要百倍的事，陛下哪怕耽误一刻钟，都可能出乱子。臣若明知此事不说，才是真的失职，才是真的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宋百姓！”
“放肆！”赵匡胤再也忍不住，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顺手抄起龙案旁的玉圭——那玉圭是用来礼仪祭祀的，边缘虽不算锋利，却也厚重。他几步走下丹陛，朝着张霭就走了过去。
大臣们都慌了，宰相赵普连忙上前阻拦：“陛下息怒！张御史虽言语过激，但也是为了朝政，求陛下饶过他这一次！”其他大臣也纷纷跪下，齐声说：“陛下息怒！求陛下开恩！”
可赵匡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他一把推开赵普，径直走到张霭面前。张霭依旧站着，没跪，也没躲，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匡胤，眼神里没有惧意，只有坦然。
“朕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赵匡胤话音未落，左手一把攥住张霭的胳膊，右手握着玉圭，朝着张霭的脸颊就扇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在紫宸殿里炸开。
张霭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嘴角瞬间溢出血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指尖一沾，全是血，还带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那两颗牙齿，是他的门牙，此刻正躺在他的手心里，沾着血丝，看着格外刺眼。
殿内的大臣们都惊呆了，没人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赵普跪在地上，还想再劝，却被赵匡胤一个眼神制止了。
赵匡胤看着张霭手心里的牙齿，又看了看他嘴角的血，心里的怒火莫名消了一半，可话已说出，事已做下，再收回也来不及。他松开攥着张霭胳膊的手，指着殿门：“你……你给朕退下！今日之事，朕暂且不与你计较！”
张霭没退，也没喊疼，只是慢慢跪下，把手里的两颗牙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对着赵匡胤躬身行礼，声音因为少了两颗门牙，有些漏风，却依旧清晰：“陛下打落臣的牙齿，臣认了。但臣说的话，臣不后悔。若陛下能因此记着，朝政为重，百姓为重，臣就算再掉几颗牙齿，也心甘情愿。”
说完，张霭慢慢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两颗牙齿，揣进怀里，然后对着赵匡胤又行了一礼，转身一步步走出了紫宸殿。他走得很稳，没有一丝狼狈，只是嘴角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他的官服上，留下一个个暗红色的印记。
看着张霭离开的背影，赵匡胤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玉圭，心里五味杂陈——他刚才确实是气糊涂了，张霭的话虽难听，却句句在理，自己不该因为一句谏言，就动手打落他的牙齿。
“陛下，张御史虽言语冲撞，但也是一片忠心啊。”赵普慢慢站起来，轻声说，“今日之事，若传出去，百姓或许会说陛下容不下谏臣，还请陛下三思，妥善处置。”
赵匡胤深吸一口气，把玉圭放回龙案上，慢慢走回龙椅坐下。他看着满殿跪着的大臣，说：“都起来吧。今日之事，是朕的错，不该意气用事，打了张御史。”
大臣们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赵匡胤会主动认错——帝王至尊，极少会在满朝百官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更何况是这种动手打人的事。
赵匡胤继续说：“张御史说的对，朝政为重，百姓为重。朕前几日确实不该因下棋耽误官员奏事，今日又不该因谏言动手打人。赵普，你今日午时，替朕去张御史府，送些疗伤的药膏和黄金，再替朕跟他说一声，朕错了。”
赵普连忙躬身：“臣遵旨。”
“另外，”赵匡胤又说，“张御史查各州府赋税拖欠的事，朕命他全权负责，各州府必须配合，不得推诿。若有官员敢拖延不办，朕定严惩不贷！”
大臣们纷纷躬身应着，心里对赵匡胤的敬佩又多了几分——既敢动手，也敢认错，还能采纳谏言，这样的帝王，才值得追随。
午时，赵普带着药膏和黄金，去了张霭府。张霭正在家里让家人给自己处理伤口，嘴角敷着草药，见赵普来了，连忙起身行礼：“宰相大人怎么来了？”
“陛下让我来的。”赵普把药膏和黄金递过去，“陛下说，今日之事是他的错，不该动手打落你的牙齿，让我给你送些疗伤的药，还有这些黄金，让你好好养伤。另外，陛下还说，赋税拖欠的事，全权交给你负责，各州府都会配合你。”
张霭接过药膏，心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赵匡胤不仅会认错，还会这么快就采纳自己的建议。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膏，又摸了摸怀里的两颗牙齿，轻声说：“臣多谢陛下体恤。臣养伤期间，也会把赋税的事安排妥当，绝不会耽误朝政。”
赵普笑了笑：“张御史忠心为国，陛下都记在心里。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赵普走后，张霭的家人忍不住说：“大人，陛下今日打落了您的牙齿，就算认错了，您心里就不委屈吗？”
张霭摇了摇头，拿起药膏，让家人给自己重新敷上：“我委屈什么？陛下认错，还采纳我的建议，这说明陛下听进去了我的话，朝政能因此更顺畅，百姓能因此少受些苦，我掉两颗牙齿，算得了什么？”
没过多久，赵匡胤打落张霭牙齿、又主动认错的事，就传遍了汴京。百姓们都在说：“陛下虽然脾气急了点，但是个明事理的好皇帝，知道自己错了就认，还能听大臣的谏言，这样的皇帝，咱们百姓放心！”
官员们也更敢说话了——以前，有些大臣怕触怒赵匡胤，就算有好的建议，也不敢轻易提；现在，他们知道，赵匡胤虽然会生气，但只要是为了朝政、为了百姓，就算言语过激，赵匡胤也不会真的怪罪，反而会采纳建议。
张霭养了半个月的伤，伤口刚好，就立马投入到赋税拖欠的调查中。他亲自去各州府核查账目，遇到推诿的官员，就如实上报赵匡胤。赵匡胤按照张霭的上报，严惩了几个拖延赋税的官员，其他官员见状，再也不敢推诿，纷纷把拖欠的赋税补交上来，没过多久，国库就充盈了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也缓解了很多。
有一次，早朝结束后，赵匡胤特意留下张霭，笑着说：“张御史，你的牙齿好点了吗？要是还疼，就再养些日子，不用急着上朝。”
张霭躬身说：“多谢陛下关心，臣的伤口已经好了，不影响上朝。”
赵匡胤指了指他的嘴角，又笑了笑：“朕知道，打落你的牙齿，是朕的不对。以后，你有什么话，还是尽管说，朕就算生气，也不会再动手了。”
张霭连忙说：“臣不敢再言语过激，惹陛下生气。”
“不用不敢。”赵匡胤摆了摆手，“朕是天子，难免有做错事、想错的时候，需要你们这些大臣多提醒、多劝谏。你们敢说真话，朕才能少犯错，朝政才能更稳，百姓才能更好。”
说完，赵匡胤让人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张霭：“这里面是一对象牙做的假牙，你戴上，说话能方便些。算是朕给你的补偿。”
张霭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的象牙假牙打磨得很光滑，大小也刚好适合自己。他双手捧着锦盒，对着赵匡胤躬身行礼：“臣多谢陛下赏赐！臣定当尽心尽责，为陛下分忧，为大宋效力！”
从那以后，张霭每次上朝，都会戴上那对象牙假牙，说话再也不漏风了。大臣们见了，都觉得好笑，却也由衷地敬佩——这对假牙，不仅是赵匡胤对张霭的补偿，更是帝王对谏臣的认可，是大宋朝堂“君臣相得、直言敢谏”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