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央怔了怔。
她回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都觉得有些怪异。
萧贺夜那样沉稳的人,会私底下画她的肖像?
许靖央实在联想不到王爷这么做的样子。
她不以为然,笑了下:“你怎么知道就是为师,不是别人?”
许靖央回身,去书架上拿出两本准备好的兵法书,是专门给萧安棠挑的。
谁料,她那番原本只是逗孩子的话,萧安棠小脸却忽然严肃下来。
他小拳头紧捏,站得稳稳地问:“师父,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多话了?”
许靖央回眸:“什么?”
萧安棠眼神垂下,语气有些黯然。
“我知道,这京城里,总有人说从前父王对我母亲多么宠爱,师父你定然也是听到了这样的传闻,不过,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母亲去世已久,往后我也只认你做我的母亲!”
一抹讶异色彩闪过许靖央的眸瞳。
她走过去,弯腰看着萧安棠。
“安棠,你不用这么做,我没有将那些传闻放在心上,何况你要记住,你爹娘是很相爱的,所以你才能来到这个世上,任何时候,你都不可以去否认你的母亲。”
萧贺夜没有将萧安棠真正的身世告诉他,所以这里,许靖央也说的比较隐晦。
当年萧贺夜冒险保全萧安棠,周家亦举全族之力,拼死送出了这唯一的血脉。
萧安棠小脸晦暗,声音也有些别扭:“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乳母说,她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听说,母亲出身普通,在她死后,她的家人试图登门要钱,惹恼了父王。”
“故而父王也不许我跟外祖家联络,我到现在,都只知道母亲姓姚,其余的一无所知,我对母亲……没有感情。”
许靖央心下了然。
萧贺夜之所以这么说,是怕萧安棠日后长大,追查起自己的身世引来灾祸。
只能编造出一个理由,切断他对母亲那边亲人的感情。
许靖央抿唇,伸手握住萧安棠稚嫩的肩膀。
“安棠,你听师父说,一个女子怀胎十月,要经历诸多辛苦与危险,才能将孩子带到这个世上。”
“若你母亲还活着,她定会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所以你不必为了安抚我,就将生母从心里推开,为人子女,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番话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冲垮了孩子心中筑起的堤坝。
萧安棠一直紧绷的小脸终于松动,他“哇”的一声扑进许靖央怀中。
积压多年的委屈与思念决堤而出。
“对不起师父……”他抽噎着,小肩膀不住颤抖,“我以为这么说您会高兴……我其实,其实好想我娘亲……可是我不敢说,父王也不许我问。”
许靖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低缓:“别怪你父王,他不是狠心,正因为他自己经历过幼年丧母的痛,才更明白沉溺在悲伤里会让人一生都困在原地。”
她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痕。
“他不许你问,不是对你严厉,而正是为你着想,这世道风雨飘摇,他想让你在他的保护下平安长大。”
萧安棠仰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重重地点头。
“师父,我好像明白了。”
“安棠,记住,”许靖央执起他的小手放在心口,“一个人不必执着于从何处来,但要明白该往何处去。”
“把对亲人的思念好好珍藏,当你想他们的时候,就悄悄来告诉我,让这份思念成为你前行的力量,而不是困住你的眼泪。”
萧安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洒满了星子。
他紧紧抱住许靖央,把脸埋在她肩头:“师父,您真好!”
想到什么,萧安棠抬起小脸,眼泪蒙蒙的。
“师父,被娘亲照顾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总想着,若我娘还在,定会像您这样,耐心教我道理,在我难过时轻轻抱着我……”
许靖央心头一软,将孩子轻轻搂住,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衣襟。
她难得沉默了。
安棠,这个问题,师父也不知道啊……
门外。
原本看着萧安棠焦急跑来,以为出事了的辛夷,匆匆赶到后,听到的就是这样一段对话。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已泪湿衣襟。
身后万树凋零,满院枯枝萧索,辛夷回头,看向阴云飘荡的天空,却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大少爷,大少夫人,你们放心,如今有宁王和昭武王悉心教导、庇护周全,孩子正长成顶天立地的君子。
你们的冤情,也定有沉冤昭雪之日。
寒露和竹影在一旁对视一眼,上前来,一左一右揽住辛夷的肩膀。
三人共望庭院,轻轻拍了拍辛夷的肩。
她们什么话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辛夷倍感安慰。
萧安棠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天都黑了,萧贺夜让白鹤来接,萧安棠还扭捏不肯走,想在郡主府过夜。
白鹤无可奈何,只能说:“王爷说了,若您乖乖回去,不打扰昭武王休息,明早的功课可以免除,让您睡个懒觉。”
萧安棠听言,立刻挺起胸膛:“那怎么行,白鹤,你告诉父王,明日早早地叫夫子过来,我要好好念书。”
他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大将军,又岂能不识字,不聪明呢?
萧安棠向许靖央告别,转而哒哒顺着长廊朝外跑去。
辛夷连忙拿着萧安棠的外披追上前:“世子,您等等,将大氅披上,小心着凉。”
白鹤无奈地向许靖央拱手:“卑职也告退了。”
许靖央却道:“等等,你替我带句话给王爷。”
白鹤暗中惊喜。
昭武王头一次对自家王爷这么主动,他连忙躬身凑近。
许靖央一番交代后,白鹤脸色复杂地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竹影和寒露走到许靖央身边。
竹影道:“刚认识的时候,还以为世子殿下似传闻中那般顽劣,可现在再瞧,原是最乖的孩子了。”
许靖央一笑:“安棠很聪明,偶尔调皮,也只是想得到更多的爱罢了。”
不过,许靖央忽然想起一件事。
皇帝最近频繁关注萧安棠,难道,皇帝因为重生的缘故,了解到了萧安棠的真实身世?
仅是一瞬的迟疑,许靖央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皇帝知道萧安棠的身世,招数就不会这么温和。
现在,很明显是皇帝要故意抬高萧贺夜,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当初怎么抬举废太子的,现在同样的招数,又用在这个儿子身上。
帝王心,真是毫无感情可言。
许靖央的脸色冷了下来。
此事也有好处,让她知道,皇帝即便是重生的,可掌握的有利信息应该不多。
这就更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