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辰汗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那么,陈牧小儿要你传什么话?是来求我退兵的吗?他愿意出多少金银美女?”
谢翠兰环视帐内,目光最终落回彻辰汗身上。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陈牧要她传达的话:
“陈经略说:他在沈阳等你,有种就放马过来,若是没种的孬货,就滚回草原放羊去!”
话音落下,大帐内死一般寂静。
一个银杯从某个蒙古贵族手中滑落,撞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彻辰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道伤疤因愤怒而变得紫红,声音低沉得可怕。
“他真是这么说的?”
谢翠兰朗声答道:“一字不差。”
“混账!”
彻辰汗猛地站起,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乎将谢翠兰完全笼罩。
他一步步走下座位,皮靴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切齿道:
“你知不知道,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和你的人全部剁碎了喂狼?”
谢翠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仿佛被这凶狠的目光刺痛了一般,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大汗是草原上的英雄,当不会做这种有辱黄金家族声誉的事。”
这一幕自然没有逃过彻辰汗的眼睛,他立刻走到近前,在谢翠兰面前两步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她,浑身的腥膻之气几乎将谢翠兰淹没,在那阴测测的目光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知道在山西,陈牧是怎么对待我派去的使者的吗?
谢翠兰目光中有了瞬间犹疑,紧张道:“不知,不过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彻辰汗心中大喜,面上却怒极反笑:“好个各为其主!好一个规矩!那我也让你尝尝,陈牧小儿自己定的规矩”
他猛地挥手,断喝道:“来人,全部拖出去,烹了”
“是”
护营卫士一拥而上,谢家家将等人也立即靠拢,将谢翠兰护在中央。
“且慢!”
谢翠兰高声断喝,声音却已经有些颤抖,“大汗,我..有话要说!”
彻辰汗眯起眼睛:“你还有话,说说看?”
“你离我太近了!”
.......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任你多大的才学,只要有心,总能被人在犄角旮旯找出错漏或不足之处。
然而世事无绝对,国朝至今两百余年,有三人却是士林之中公认的才子,堪为本朝读书人之最。
其一,解缙,太宗朝建文大典总编撰,其主编的建文大典,堪称古今第一百科全书,是为博学第一,
其二,杨慎,宣光,雍和年间首辅杨廷和之子,雍和二年的状元,前半生鲜衣怒马,后半生看破世事寄情山水,博览群书,是为博览第一。
其三,徐渭,诗词歌赋,星象占卜,兵农医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为博才第一。
徐渭,字文长,浙江山阴人,号青藤老人。
其自幼聪慧,文思敏捷,胸有大志且腹有良谋,按理此等大才拿个进士还不是手拿不攥,然而其文风却不讨喜,乃至屡试不第,连个举人都没考中。
一晃其已年近三旬,依旧蹉跎岁月,除了名声越来越大,可谓一事无成。
适逢倭寇大乱,山阴也遭到荼毒,眼见如此,徐谓毅然投笔从戎,最终几经辗转,成为了浙直总督胡宗宪的首席幕僚,将全部才华倾力用在了剿除倭寇之上。
战场无岁月,二十年时间转眼即过,倭寇平定,江南百姓得以安生,然而徐谓也心力交瘁,不到五十便已是满头白发,在谢绝了朝廷的封赏后,选择了寄情山水、
从小桥流水的烟雨江南到塞外的大漠孤烟,徐谓一路走一路看,领略了大好河山后,应戚继光之邀来到了辽东,拜访了时任辽东总兵李成梁,也见到了他那个桀骜不驯偏偏又有颗赤子之心的长子—李如松,以及身为犯官之后的少年宋文。
两年时间,徐谓将一身所学之兵书战法尽数传授给李如松后,已经六十二的徐谓思乡了。
李家为了感谢徐谓,将宋文改为民籍,随其回归山阴老家。
这一走就是十四年。
稚嫩的少年唇角已经有了青黑色的胡茬,青涩的少女也已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老姑娘。
头悬梁锥刺股,日夜苦读终于学有所成的宋文并未遵命赶往山西,反而第一时间来到了辽东,就是要先见一见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入梦的人儿、
然而谁又能想到,十四年的分别,十六年的守候,相守却仅仅不过十天。
时光竟是如此的短暂,短到一眨眼,便人事已非。
“忠伯,我昏迷多久了?”
“四个多时辰……”
宋文看着天边的白云朵朵,仿佛那不住变换的洁白,依旧能幻化成心中人的模样。
好半晌,宋文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冠,径直走向了马匹。
“公子!不可啊!!”
忠伯赶紧起身相拦,死死拽住马缰绳:“小姐留下您,就是为了让您活命!您此刻回去,那就是送死,不是枉费了小姐的一片苦心吗?”
宋文翻身上马,目视那远方的蒙古大营:“能和她死在一起,是我宋文此生之愿”
忠伯急的直跺脚,突然想起谢翠兰离去时的话语,急道:“小姐让我转告你,她希望看见他一展才学,子孙满堂的那一天!”
宋文身躯剧颤,唇边已有一丝血迹流淌,却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好半晌,才睁开有些猩红的眸子,道:
“我明白她的意思,也会听她的好好活着,但是在那之前,我要把她带回来!按计划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出手了,此生既不能生同衾,也要死同穴”
“可是....”
“忠伯,我意已决,休要在劝”
忠伯望着宋文那仿佛燃烧着幽焰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一咬牙也翻身上马:“好,老奴就陪公子去!小姐是老爷的命根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若能接回小姐,老奴这把老骨头,死也甘愿”
“不可!”
宋文立刻抬手制止住了他,凝声道:“我一人前去可展开舌辩,人多非但接不出来,反倒坏事”
“忠伯你在此等候,大约明日这个时候,我便会带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