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想到,仅仅两年以前,会试不第的陈牧,还是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年轻举人,逼不得已选择铤而走险呢。
陈牧闭目垂泪,满面悲怆:“我与你多番解释,你却死活不听,只信那刘章之言!可你哪里知道,刘章之所以求娶与你,不过是因曾在扬州与我有过争执,报复与我罢了”
李萱儿闻言冷笑,针锋相对道:“陈牧!此时此刻,你居然还在信口雌黄!刘章与我本就青梅竹马,感情甚好,若非有你横插一杠,早已上门提亲,哪里还会等待许久!”
这姑娘也是人急无智呀,这种事怎么能承认呢!
果然这话一出,百官纷纷皱眉,对李萱儿的印象瞬间又掉了数层。
陈牧心中暗喜,依旧惨笑着摇了摇头:“萱儿呀,你自幼聪慧,为何不好好想一想,我是景运三年才到的扬州,那时你已十六岁,之前你我两家多年不曾联系,婚约几如废纸,若那刘章真对你有情,怎会不提前求娶!”
论诡辩,还得是陈牧。
此言一出不说他人,连李萱儿自己都沉默了。
盖因国朝女子十三岁便允许婚假,多年不曾提亲,这的确就是个不争的事实。
但实际上,此事是李冲与刘章之父的约定,等李萱儿过了十六岁,若陈家不来,朝廷没有旨意,便可上门提亲。
此事李冲知晓,刘章父子知晓,可李萱儿不知道呀。
此刻她的沉默震耳欲聋,如同最好的证明,完美佐证了陈牧所言的真实性!
陈牧随即长叹一声,继续道:“你们两人将我毒打致死,抛尸荒野,若非天降大雨,我陈牧早已埋于荒野多年了,可就算如此,我也并未对你有所怨恨,只想着离开扬州,回山东老家。可我在山林躲雨之际,竟见一伙黑衣人,趁着夜色挖开了我的埋身之处,若非天黑雨大,遮掩了行踪,我也难逃死劫”
“从那些人的对话中,我隐隐约约听了明白,原来伯父与刘家竟然勾结到了一起准备谋逆,而杀我居然是伯父和刘家指使刘章干的,原因就是因为那刘家仆役白莲教的印记,被我无意间发现罢了”
李萱儿见他依旧在信口雌黄,攀诬亡父,气的银牙紧咬,指点怒喝:“陈牧,无耻狗贼,事到如今,当我面你居然还敢污蔑家父........”
这次他话未说完,便被陈牧一声断喝打断:“萱儿,事实就是如此,是你固执不愿相信事实!”
“你......”
“伯父的事你的确不曾知晓,可有一件事,你是知道的,那就是当初殴打我至死是刘章所为。那我问你,若无伯父指使,他一个地方富商之子,怎敢杀我一个进过会试的举人,他不怕诛九族么!以你的聪明当能猜出其中的联系,只是你固执不愿相信罢了!”
该说不说,陈牧逻辑鬼才,胡扯出来的东西严丝合缝,哪怕是李萱儿,如今心里也不由得动摇了几分。
毕竟国朝对士大夫极为看重,当初错手把人打死,她也吓的半死,全靠刘章指挥将人扔了出去。
“难道……爹爹?”
她的又一次沉默,再次证明了陈牧话中的真实性,群臣都竖着耳朵听着,有些人此刻心里那一杆秤,已经悄悄偏向陈牧一边。
陈牧趁着其有些动摇的刹那,再次满脸沉痛的开口道:“我侥幸未死,又想起罪证,犹豫半晌还是不忍百姓流离,朝廷动荡,这才拄着树枝带着满身伤,数日不眠不休见到了当时的巡按御史徐怀仁,举报了此案,原本以为凭伯父的关系,又毕无真正行动,只要他肯认罪,亲口指认刘家,最多不过革职罢了。可谁想到伯父见事情败露,竟畏罪自尽。哪怕此事我做的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天下人,可亲亲相隐,伯父与家父是至交,一直待我不薄,哪怕派人追杀也并未伤及与我,至今偶然回想,都不知此举是对是错也”
“这么做是对的,无须介怀”
施墨执掌刑部,堪为本朝刑名第一人,此刻站出来,为陈牧开解道:
“靖边伯心系社稷,大义灭亲,虽有私德之憾,然公忠体国,实为百官楷模!李冲谋逆,罪证确凿,畏罪自戕,乃咎由自取。靖边伯及时检举,消弭祸患于未萌,保全了多少黎民百姓,多少朝廷栋梁?此等大功,岂可因私情而废!陛下,臣以为,靖边伯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于江山社稷,当嘉奖之!”
施墨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对律法解释的的权威,在如今寂静的广场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狠狠楔入李萱儿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也钉死了百官心中那最后一点摇摆的疑虑。
不趁此机会站队,更待何时!
难道真等皇帝陛下秋后算账不成!
施墨话音刚落,又有几位重臣纷纷出列附和:
“施尚书所言极是!陈伯爷一片公心,日月可鉴!”
“若非陈伯爷洞烛奸邪,扬州白莲妖氛、李刘逆谋,岂能迅速肃清?此乃社稷之幸!”
“李姑娘,令尊行差踏错,万劫不复,此乃其自身之过,怨不得旁人。陈伯爷此举,乃是为国除奸,忠义两全!你莫要再执迷不悟,攀诬忠良了!”
一声声“忠良”,一句句“楷模”,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李萱儿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方才被陈牧言语动摇而生出的那丝微渺的疑惑,瞬间被这铺天盖地的“公论”碾得粉碎。
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朝廷重臣,这些人刚才还群起而攻,将陈牧骂的狗血淋头。然而此刻却又众口一词地为毁家灭族的仇人歌功颂德。
她胸中的悲愤与绝望,几乎要将胸腔填满。
李萱儿惨笑一声,抬手指向陈牧,目光却看向了施墨以及高居九重的皇帝,嘶吼道:“家父留有血书自证清白,其上血迹斑斑,皆出自家父亲笔,有此铁证你们为何视而不见,又如何要为这狗贼开脱!难道你们都瞎了么?”
施墨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刻见这女子居然对自己大呼小叫,立刻那脸就沉了下来:“哼,那.......”
他刚想斥其为伪证,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满脸沉重,如丧考妣的陈牧,突然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之中狂呼:祖宗啊,你倒是说话啊!你老师请我在可能的情况下帮一把,可没让你把我给卖了啊!
陈牧此刻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全然不付刚才的侃侃而谈模样。
此形自然瞒不了人,很快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都发现了他这个异样,景运帝更是从李萱儿口出逆言之后,又一次从心底涌出一股暴怒之意。
“陈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