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紧绷的期待和肃杀中,流逝了仿佛无比漫长的一瞬。
然而——
预想中那席卷诸天万界的「职业变更」,并未如期而至。
高维战场依旧死寂,只有白珩那粘稠的脚步声在远处规律地回响。
黄泉和镜流脸上的震惊尚未完全退去,便迅速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取代。
皇帝周牧也察觉到了异常。
祂微微偏过头,仿佛在侧耳倾听体内的声音,又像是在确认某个反馈。
然而,反馈给他的,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
“……秩序?”祂声音低沉的开口,
“为何……不执行……朕的……命令?”
【……】
回应祂的依旧是沉默。
那个从最初便伴随祂左右,在漫长的岁月里辅助祂管理帝国、推演战局、甚至在与深渊意志融合后依旧作为核心“系统”存在的伙伴,此刻……竟对祂的最高指令,保持了缄默。
“真如……那勇者所言……?”
【……】
「秩序」依旧沉默。
那沉默,在此刻的情境下更像是一种默认。
皇帝周牧的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
祂抬起头,望向这片高维虚空那无法描述的背景,眼神中突然闪过一阵悲恸,
“为何……不语……?”
祂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
依旧是沉默。
“呵……”
一声复杂的轻笑,从祂喉间逸出。
“到头来……朕……”
“还是成了……孤家寡人……”
“连你……也选择了……背叛……”
话语中的落寞,让一旁被压制的黄泉和镜流都感到心头莫名一颤。
然而——
就在皇帝周牧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
那一直保持死寂的「秩序」,竟如同被触发了某个紧急协议般,立刻给出了回应!
【我永远不会背叛您,先生!】
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机械合成音,但不知为何,黄泉和镜流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皇帝周牧明显一怔。
祂能清晰地感知到,「秩序」传递过来的意念中,那份近乎本能的“忠诚”。
但正因如此,疑惑才更加深重。
“那你……为何……不执行……朕的……命令?”
【……】
「秩序」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那种仿佛“宕机”的沉默不同。
黄泉和镜流隐约能感觉到,这片高维空间中,某种庞大的“信息流”正在「秩序」的内部被调动。
皇帝周牧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祂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
半晌。
“嗡——!”
一道由无数细密数据代码编织而成的猩红色光幕,毫无征兆地在这片高维战场的中央区域展开!
见状,皇帝周牧瞳孔微微一缩。
祂认出了这光幕的“本质”。
——这是「秩序」权能所记录的、亿万种职业模板中的一种,一个极其冷僻、几乎无人问津的生活职业:「放映师」的能力显化。
「秩序」在用这种方式……向祂“展示”着什么?
没等祂细想,那猩红光幕之上,光影开始剧烈地流转、汇聚,最终稳定下来,呈现出一幅动态画面。
画面中的景象,是皇帝周牧熟悉的过去。
……
帝国初建,百废待兴。
满地的疮痍尚未完全抚平,新的秩序如同幼苗,在焦土上艰难扎根。
皇城最高的观礼台上。
皇帝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万民,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传遍皇城:
“诸位子民!”
“朕,承天命,顺人心,扫清寰宇,定鼎天下!今日在此,与天地立誓,与万民立约——”
“第一誓!朕必倾尽全力,巩固世界边界,扫荡余孽,使那祸乱苍生之「深渊」,永绝于提瓦特大地,不复为患!”
“第二誓! 朕必劝课农桑,兴修水利,疏通河道,改良粮种,使得帝国境内,风调雨顺,四季有序,五谷丰登,仓廪充实!”
“第三誓!朕必轻徭薄赋,废除往日苛捐杂税,厘定新法,使得帝国黎元,再无饥寒冻馁之扰,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度荒年!”
“第四誓! 朕必整肃吏治,设立监察,严惩贪腐,使得帝国官僚,清明坦荡,克己奉公,绝不敢欺压良善,盘剥百姓!”
“第五誓!朕必于各郡县兴办学堂,广聘贤师,教化万民,使得帝国黔首,无论出身,皆可知礼明义,开启民智,世代安康,前程有望!”
皇帝周牧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仿佛要将胸膛中所有的抱负与热血都倾吐出来,
“朕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凡我帝国子民——”
“寒者,必有其衣!”
“饥者,必得其食!”
“孤者,必得其养!”
“幼者,必得其教!”
“此等惨事,皆绝于朕之天下!朕必开创万世不易之太平盛世!”
“此誓,天地共鉴,日月同昭!”
话音落下,余音在空旷的皇城上空回荡。
短暂的寂静后——
“陛下万岁——!!!”
“皇帝圣明——!!!”
声浪如雷,滚滚不息,仿佛真的迎来了救世明主,盛世可期。
高台上的皇帝,看着台下跪拜的万民,听着山呼海啸般的颂圣之声,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些许憧憬的微笑。
他缓缓转身,在近侍与护卫的簇拥下走下观礼台,消失在巍峨的宫门之后。
然而——
画面并未跟随皇帝进入宫门,而是定格、然后缓缓拉近,聚焦在了那些刚刚还在山呼万岁、此刻正陆续起身、准备散去的“子民”身上。
皇帝的身影一消失,人群中的气氛,仿佛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震天的欢呼声迅速消散。
一张张刚才还写满“激动”与“感恩”的脸,迅速被另一种表情所取代——疲惫、麻木、怀疑、乃至……不加掩饰的讥诮。
“呸!还风调雨顺?顺个屁!老子家河上游那点好地、好林子,早就被宫里来的人划走了,说是‘皇室直属资源区’!轮得到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沾边?”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人,天天起早贪黑,只能去深山里啃那些又酸又涩的树莓,挖那些扎手的钩钩果,勉强塞个肚子不叫唤。那高高在上的‘陛下’倒好,指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宫里,美酒佳肴,顿顿大鱼大肉,享用着呢!”
“懂的都懂,不懂的说了也没用。老汉我活了几十年,从头到尾,就没亲眼见过什么‘深渊’怪物打到家门口!也没受过它们半点祸害!谁知道陛下嘴里那吓死人的‘灾变’、‘深渊’,到底是真是假?”
“可不是嘛!我看啊,那所谓的‘灾变’,根本不是什么外来的‘深渊’作祟!就是以前那些什么璃月、蒙德、稻妻……乱七八糟的国度,自己互相打来杀去,争地盘抢资源,才把好好一个天下,搅和得民不聊生!现在倒好,全推给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深渊’背锅!”
“笑死人了!我家老爷子,当初听说陛下要组建军队对抗‘深渊’,热血上头,主动跑去兵部报名,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直接被那些当官儿的,用‘尚未做好为帝国牺牲的准备’这种屁话给打发回来了!我看啊,压根就没有什么‘深渊’,全是上边那些人编出来唬人、好让咱们乖乖听话出钱出力的谎话!”
“都是统治者的老手段了,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很久以前,老汉我就看透这一套了——先凭空编造一个敌人,再把自个儿打扮成‘救世主’。这样一来,咱们害怕,就得依赖他,他说啥就是啥,他征粮征兵咱们也不敢反抗,他这江山,不就坐稳了?”
“真他妈的恶心!要不是……要不是流萤小姐时常带着人,来咱们这穷乡僻壤体察民情,给我们送些应急的粮食药材,还答应替我们向上面反映‘河堤年久失修’、‘税吏盘剥过重’这些破事……老子早就他娘的反了个屁的!这狗屁皇帝,谁爱伺候谁伺候!”
“嘘——!莫要如此言说!慎言!慎言啊!小心隔墙有耳!被巡逻的城防军或者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岩司’探子听见,抓你去治一个‘诽谤君上’、‘煽动叛乱’的罪名,你就完了!”
“呸!老子怕他个鸟!那狗皇帝不是亲口说了吗?‘凡我子民,皆有言论之自由’?他要是敢因为老子骂他这几句,就把老子抓起来砍头,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不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老子还就骂了!统治者……没一个好东西!”
他的声音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有人暗自摇头快步离开,有人投来同病相怜的眼神,也有人面露惧色,低头匆匆走过。
风,从长街尽头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枯叶。
……
画面,在「秩序」的力量下于此处缓缓凝滞。
那道猩红的光幕依旧悬浮,光芒微微闪烁。
【先生。】
【这就是您的子民……在您立下誓言,憧憬盛世的那一刻……他们的所思,所言。】
「秩序」那没有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平静地陈述着,没有加入任何情绪渲染。
但正因如此,其话语本身所承载的事实,才比任何尖刻的嘲讽都更加锋利。
皇帝周牧隐藏在翻涌“漆黑”之下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沉默良久。
祂才用一种听不出波澜的声音低低回应:
“朕……不在乎。”
是的,不在乎。
为帝者,胸怀天下,岂能因愚民短视、怨谤之言而动摇心志?
这条孤独的守护之路,本就注定背负误解和骂名。
祂早已有心理准备。
【好。】
秩序没有多言,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
猩红光幕波纹荡漾,旋即切换到了另一段尘封的记忆。
……
皇城,深夜。
偏殿深处,烛火幽暗,将巨大的帝国疆域图映照得半明半暗。
皇帝负手扫过上面被不同颜色标记出的区域,沉吟着开口:
“传琴。”
“嗒、嗒、嗒……”
铁靴踏石,铿锵而至。
“陛下。”琴微微躬身。
皇帝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她,目光锁死在地图上的几个重点标记,语气森然,
“自今日起——”
“凡贩奴者、圈地者、噬利之枭、背义之豺,无论其身份背景,势力大小,一经查实,证据确凿——”
“悉数缉拿,公审明正,悬于各处城郭绞架之上,曝尸示众,以儆效尤!”
他缓缓转身,将视线投向琴,
“此任,交由你全权督办。”
“帝国境内,所有军团、地方守备、监察机构,皆听你调遣。”
“朕,只要结果。”
“遵命!”
琴猛地抬头,银甲在烛火下折射出灼目的光辉。
上位者以权柄、荣耀、金银逼你屈膝,帝皇却令你站起!
她领兵而出,旗甲如昼。
第一站,旧璃月层岩巨渊边缘,某处已被私人武装控制的非法黑矿场。
这里早已脱离了总务司的管辖,成为法外之地。
矿洞入口被粗大的铁栅栏封锁,其内昏暗潮湿,挤满了如同牲口般被铁链锁住脖颈、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矿工。
琴下令解除镣铐,分发食物和伤药。
“陛下有令,会惩治这些奴役你们的恶徒,帝国会安置你们,给予土地和补偿……”
“你们自由了!”
然而,预想的喜悦却没有发生——
矿工们依旧沉默。
其中一位老者仰头,目光越过她,望向更远的皇城,声音沙哑的不成样:
“……皇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主子……”
“要杀……先杀他……”
声音很轻,却被一阵恰好卷过的风,清晰地送到了琴的耳边,也送到了每一个靠近的执法队员耳中。
风沙扑面,拍在琴的面颊,生疼。
……
第二站,帝国某行省税署衙门后院。
封条张贴。
抄没的财物堆积如山。
税署主官及其核心党羽已被羁押,等待审判。
然而,就在执法队清点财物时,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连滚爬爬地冲过警戒线,扑倒在琴的军靴前,死死抱住她的腿。
“琴将军!琴大人!求求您!开恩啊!”
妇人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颤抖:
“我夫君……我夫君他只是个管账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上面的大人逼他做的!账目都是他们做好的,他只是……只是照着录入而已啊!”
“他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求您看在孩子还这么小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他若死了……我……我和这没爹的孩儿……往后……可怎么活得下去啊!呜呜呜……”
怀中的婴儿仿佛感知到母亲的绝望,张开嘴,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接一声的啼哭。
那哭声并不响亮,却像钝锯割着琴的耳膜。
……
第三站,旧蒙德城郊,一处私人“丝庄”兼高级妓馆。
绣楼之内,暖香袭人,脂粉气与甜腻的酒气混杂在一起。
被解救出来的女奴们聚集在大厅,眼神惊恐不安。
可当执法队员试图将涉嫌逼良为娼、虐待奴役的“庄主”及其打手带走时,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好几个女奴竟然扑上前,拦在了那些满脸横肉的打手身前,对着琴和执法队哭喊哀求:
“军爷!求求你们,别抓走主人!”
“主人对我们很好……给我们吃穿,教我们技艺……离开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里?”
“我们无家可归了……只有主人收留我们……”
“请不要伤害我们的主人……求求你们了……”
她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鬓发散乱,裸露的肌肤上清晰可见新旧交叠的鞭痕、掐痕与其他施虐留下的印记。
她们颈间的金铃叮当作响,曾是锁链,如今却成了“家”的印记。
……
一月之间,琴率领执法队踏遍七国故地,剑未真正出鞘饮血,心却已千疮百孔。
她见识了底层在长期压迫下滋生出的扭曲。
她面对了罪恶链条上,依附者基于生存本能的哀告和道德绑架。
她更遭遇了被彻底驯化、将施暴者视为唯一依靠、甚至主动维护罪恶体系的受害者。
每一幕,都在冲击着她心中那非黑即白的正义观念,都在拷问着“除恶务尽”背后,复杂的人性。
她不敢回宫复命。
不敢将这一路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原原本本地写入奏章,呈递到御前。
她害怕。
害怕那些血淋淋的现实,那些愚昧、麻木、依附、扭曲的众生相,会成为压垮那位「负世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她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方式:
贩奴者、贪腐者、为富不仁者的名单,一律勾决;
求情者、哀告者、甘愿为奴者的哭喊,一并封缄。
绞架在每一座城郭竖起,像沉默的森林。
黑色的绳索,套上了一个个罪恶的脖颈。
……
翌年春,帝国史官记载:
“帝初践祚,乾坤鼎革。”
“然旧弊丛生,蠹虫潜藏。帝”
“明察秋毫,雷霆万钧,命琴将军持节四方,扫秽涤腥。”
“一时之间,贩奴绝迹,贪腐敛形,豪强俯首,吏治澄清。”
“海内讴歌,颂声载道,盛世之基,由此奠焉。”
皇城书房,窗明几净,炉香袅袅。
皇帝周牧展卷细读,眸底无悲无喜,仿佛那史册上的太平盛世,与他无关。
殿阶之下,琴按剑而立,银甲依旧鲜亮,却再未敢抬头望向御座之上的人,眼底的光亮,早已被一路的血色与无奈磨得黯淡。
……
画面再次凝滞,定格在琴那低垂的、被头盔阴影遮挡住表情的侧脸上。
【先生。】
「秩序」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
【这还是您的子民。】
【在您试图为他们涤荡黑暗、伸张正义时……他们的反应。】
“……朕知道。”
【那您知道吗?】
「秩序」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
【这两万年的黑暗!这些人性的丑恶、愚昧、自私、依附强权、甘于被奴役的劣根性!它们……从未断绝过!】
【就像野草,烧了一茬,下一场雨,立刻又会长出新的一茬,甚至更加茂盛!】
【您想要杀尽的贩奴者、圈地者、噬利之枭、背义之豺……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会在帝国的各个角落滋生出来!】
“朕……”
皇帝周牧开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更沉重的音节,
“……知道。”
【我就知道您不了解其中真正的……呃?】
【等等!】
【您说啥?!】
「秩序」那流畅的电子音罕见地出现了卡顿。
皇帝摇了摇头,重复道:
“朕说……”
“朕知道……!”
【???】
【你咋知道的?!】
【根据我的行为逻辑模型推演,您大部分精力应该都集中在对抗“磨损”、平衡深渊侵蚀、处理军国大事以及……思念流萤小姐上才对!您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去如此细微地体察这些遍布帝国角落的“阴暗面”?】
「秩序」这次是真的有点懵了,连敬语都忘了用,疑问如同连珠炮般抛出。
“……唉。”
皇帝周牧发出了一声悠长的的叹息。
“……朕是皇帝……”
“又怎能……真的不知……子民苦楚……”
“朕只是……无力改变……”
“人心之欲……人性之私……如同附骨之疽……如同地脉浊流……”
“杀之……可缓一时……不绝永世……”
祂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落寞:
“故此……朕才选择……让海森先生……兴办学堂……广开民智……寄希望于‘教化’……希望能以百年、千年之功……潜移默化……移风易俗……”
“可惜……”
祂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无力感:
“朕……救得了提瓦特……于深渊爪牙之下……”
“却……无法救得……那些……自甘堕落……自愿沉沦……将锁链当作饰物……将施暴者当作依靠的……灵魂……”
【!!!】
「秩序」似乎瞬间联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
【那些“命运构成体”……他们曾经在本秩序的底层规则上,强行刻录下一系列极其扭曲的“职业模板”,比如“农奴”、“欢愉废矿工”、“偷盗者”……】
【难道……难道那些职业,并不是他们为了大规模腐化提瓦特而准备的?而是……而是您默许,甚至引导他们刻下的?是为这些……这些“自甘堕落”、“难以救赎”的子民准备的?!】
“不……”
皇帝周牧缓缓摇了摇头,
“那些……黑暗职业……的确……是色孽的手笔……”
“目的……也确是为了……绕过你的限制……偷渡进入提瓦特……”
【……原来如此。】
「秩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还以为,他们并没有完全背叛您,还保留着一些底线。看来是我想多了。】
“生灵为求……一线生机……一点温暖……哪怕那温暖来自毒火……也甘之如饴……”
皇帝周牧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被背叛的愤怒,反而有种超然物外的淡漠,
“……可以……理解……”
【您还真是……好脾气。】
「秩序」的电子音里,这次清晰地透出了一股不满的情绪。
皇帝周牧闻言,明显一怔。
祂的情绪甚至因此出现了短暂的“断层”,显得有些错愕。
“你是在……为朕打抱不平……?”
祂有点不确定地问道。
【是的,先生。】
「秩序」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我认为,您付出太多了,而他们,不配。】
“为什么?”
皇帝周牧更加疑惑了,甚至感到有些荒谬。
祂这个当事人,历经两万载“磨损”,亲眼见证、亲身承受了无数背叛、怨怼与失望,早已将心绪打磨得近乎麻木,都不再为此感到多少波澜。
这个按理说最该冷静旁观的“系统”,怎么反而像是比自己还在意?
「秩序」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久。
半晌。
就在皇帝周牧以为「秩序」不会回答,准备再次催促它执行命令时——
光幕上的画面,再一次跳转了。
而这次出现的画面,让皇帝周牧瞳孔骤缩,周身翻涌的漆黑雾气都为之一滞!
……
画面并非来自提瓦特,而是来自深渊。
确切地说,是深渊的“极乐天”,那六种「色彩」其中之一的「粉色」。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以及无处不在的、撩拨着生命最原始欲望的靡靡之音。
而在那片粉色天穹的核心,一座由骸骨构成的王座之上,坐着一个黑发黑瞳的青年。
他的面容……与皇帝周牧完全相同,但气质更加慵懒、玩世不恭。
那是周牧的「本体」。
让皇帝周牧心神剧震的,并非看到“自己”。
而是王座之下,那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般,整齐排列、延伸至视野尽头的……“人潮”。
那是数量庞大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流萤」。
不是八个,不是八十个,是整整八万!
八万张一模一样、精致无瑕、带着温柔浅笑的少女面容!
她们穿着风格各异却都极尽华美诱惑的服饰,如同等待侍奉主人的女仆,安静地排着队,缓缓走向王座。
每一只流萤,都对即将到来的“欢愉”面露向往。
画面无声,但那种集体性的、心甘情愿的沉沦与奉献氛围,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冲击力。
……
画面切换。
墟界,女儿国。
一处铺着昂贵绒毯的奢华软榻上。
那位在提瓦特记忆中清冷坚强的青绿色长裙少女,正依偎在一位黑发青年怀中,双臂环着他的脖颈,主动献上一个绵长的吻。
……
画面再转。
雅利洛-VI,某间卧室卧室。
暖黄色的灯光下,流萤只穿着宽松的睡衣,与一位灰发、金瞳、容貌绝美却带着一丝慵懒邪气的少女相拥而眠。
两人的发丝交织,睡颜安宁,仿佛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伴侣。
而那位灰发少女的模样……与极乐天的色孽,一般无二!
……
画面最后定格。
某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房间。
一位散发着“奸奇”气息的金发青年,正拿着一份复杂的设计图,向着面前的流萤请求着什么。
流萤的脸上没有面对敌人时应有的警惕或厌恶,反而带着一种俏皮的神情,动用自己的「全知域」替青年逆转了某种命运。
甚至,在完成帮助后,她还对着那本应是死敌的、象征着诡计与变化的深渊神明,露出了一个干净又甜美,毫无阴霾的微笑。
……
所有的画面,到此彻底终止。
光幕重新恢复为一片暗红。
【现在,您明白了吗,先生。】
「秩序」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一次,那平静的电子音下,清晰地压抑着一丝怒意。
【这就是真相。从更高维度、更广阔视角记录的真相。】
【您在这里,为了这些抱怨您、憎恨您、怀疑您、甚至利用您的子民,承受“磨损”,化身“漆黑”,谋划一场偷天换日、背负万界罪业的救赎。】
【而他们——您所在意的、甚至可能视为救赎动力之一的存在——在别处,在您看不到的地方,又是如何“生活”的。】
【这就是……公平吗?】
这一次,皇帝周牧是真的破防了。
祂盯着那已经暗下去的光幕,仿佛还能看到那些画面在眼前反复闪现。
许久。
祂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支撑的力气,缓缓地垂下了头颅,发出了一声近乎气音的低语:
“流萤……她从最开始……便知道这一切……”
“……对吗?”
【是的,先生。】
【根据命运长河向我诉诸的信息碎片,以及我对多重时间线的观测分析,她知晓的,远比您想象的要多。】
【包括您此刻的困境,包括“漆黑意志”的必然,甚至包括……某些更久远的布局。】
“她……也从不是……深渊真正的敌人……”
“……对吗?”
皇帝周牧继续问道,声音更低。
【是的。】
“哈……”
一声短促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的苦笑,从皇帝周牧喉间溢出。
祂其实早就有所预感了。
从流萤对深渊侵蚀的某些异常态度,从她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欢愉概念的奇特理解……点点滴滴,早已在祂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只是两万年的坚守,让祂不愿意,也不敢去深究。
祂害怕自己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如今,真相以如此直接、甚至残忍的方式摆在眼前,还是让那颗历经“磨损”的心,感到了久违的茫然。
“朕……对流萤而言……究竟算什么……?”
祂喃喃自语,像是在问「秩序」,更像是在问自己。
【需要我帮您深入查探这个问题的真相吗,先生?】
皇帝周牧沉默着。
祂想知道,又怕知道。
期待一个答案,又恐惧那个答案并非自己所愿。
最终,某种执念,或者说,是不甘心,压倒了恐惧。
“……查!”
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
【指令收到。】
【启动命运检索协议……链接“墟界”底层因果海……逆向追溯目标“流萤”的核心情感锚点和认知定义……】
【检索中……】
【解析命运回响……过滤干扰信息……剥离表象伪装……】
【……咦?】
「秩序」那流畅的电子音突然中断,声音变得惊讶。
【怎么可能?】
【检索结果反馈……她……她居然真的……】
皇帝周牧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周身漆黑的雾气不安地涌动。
“真的什么……?”祂追问,声音紧绷。
【她居然真的……把您当成了……伴侣。】
「秩序」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是工具,不是棋子,不是执行计划的载体……】
【命运长河的回响,因果线的纠缠指向,她灵魂深处最稳固的情感锚点之一……都明确诉诸着同一份真心。】
皇帝周牧:“???”
祂猛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双瞳中充满了错愕。
情绪断层。
巨大的情绪断层。
上一刻还沉浸在背叛、利用与孤独的悲凉中,下一刻却被告知,对方是真心的?
谁家“真心”的伴侣之间,是这种相处模式?
疯狂地利用对方的身份和能力布局,利用完就把沉重的负担丢给对方,甚至不惜用尽手段,把那些“有害”的、可能拖累朋友的事物,从朋友身上剥离出来,转嫁到“爱人”身上?
这逻辑是不是太抽象了点?!
「秩序」显然也有点绷不住了,
合着自家宿主的「本体」是真的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啊!
它原本以为会看到那位高维本体是何等冷酷、何等算计、何等将情感视为工具……
结果深入分析了一大通,剥离了那些复杂的布局和不得已之后,露出来的核心,全特么是那位本体在各种维度被“拿捏”、被“安排”的辛酸泪!
这反差也太大了!
【先生……抱歉。】
「秩序」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该用那种先入为主的判断,给您带来额外的困扰。】
“哈……”
皇帝周牧再次发出了一声轻笑,这一次,笑意里多了几分无奈。
祂摇了摇头,抬手,似乎想揉一揉眉心,却只触碰到冰凉的漆黑雾气。
“莫要自责……”
“你也是……为了朕……打抱不平……”
“只是这世情人心……有时便是如此……难以用常理度之……”
祂顿了顿,仿佛要将胸腔中积郁的万千情绪,随着一口悠长的浊气彻底吐出。
再次抬头时,那双漆黑眼眸中的动摇、痛苦、茫然,已然被坚定所取代。
“过往云烟……皆已散尽……”
“此刻……朕已不再留恋于过去种种……”
“「秩序」!”
【在!】
“且去……执行指令吧!”
“剥离深渊属性!覆盖物质模板!以此身……承载万界业障!”
“此番过后……朕将永驻深渊……”
“使得诸天万界……再无深渊腐化之苦……!”
【明白了,先生!】
「秩序」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稳高效。
【启动最终指令!链接全维度「秩序」网络!调用「万职之序」最高权限!】
【指令:强制覆盖——开始!】
下一瞬——
“嗡————!!!”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大嗡鸣,以皇帝周牧的身躯为核心,轰然爆发!
无数道璀璨夺目的「色彩」,从那翻涌的「淤泥」深处,向着四面八方、向着一切被深渊概念覆盖的维度与时空,疯狂蔓延!
这是「秩序」的力量在真正发力!
它在通过那早已加载到亿万万生灵身上的“职业模板”为桥梁,强行执行“属性倾向变更”指令!
要将所有生灵从“深渊侧”的本质,逆转回“纯粹物质侧”的本质!
而这个过程所需承受的规则冲突、概念撕裂、因果反噬以及那股被剥离出来的、庞大到足以淹没诸天万界的“腐化”……按照计划,将全部由皇帝周牧这具与深渊本源融合的「漆黑意志」之躯,一肩承担!
金色的、银色的、青色的、紫色的……
无数象征着不同物质法则、生命本源、正面情绪的璀璨「色彩」,如同创世之光,开始驱散粘稠的黑暗,照亮被「淤泥」浸染的高维空间,并向着更远处的诸天万界奔腾而去!
黄泉和镜流屏住了呼吸,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她们能感觉到,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深渊压迫感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坚实、仿佛回归母体的安宁感正在滋生。
皇帝周牧闭上了眼睛,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解脱。
一切,似乎都将在祂的背负中,走向那个筹划已久的终局。
然而——
“轰!!!”
一声远比规则嗡鸣更加沉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
在那璀璨「色彩」洪流即将冲破高维战场边界、真正涌向诸天万界的刹那——
仿佛撞上了一堵绝对无法逾越的屏障!
所有的「色彩」,所有的规则改写之力,所有的“覆盖”指令,都被死死地禁锢在了这片高维空间之内!不得寸进!
不仅如此,那经由「秩序」网络向诸天万界所有加载了职业模板个体发送的“变更指令”,也在同一时间,被某种更高层级、更绝对的力量,强行封锁!
【怎么回事?!】
「秩序」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
【为什么我感知不到任何「万职之序」加载者的反馈了?!】
“……什么?”
皇帝周牧陡然睁眼。
祂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几乎在「秩序」惊呼的同时,便放弃了对外释放力量,转而将全部意志沉入体内,试图直接通过「深渊之力」——这具身躯如今最本源的力量——去感知、去巡查万界,看看到底是什么阻止了这一切。
然而,让祂心神俱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如臂使指、象征着祂意志延伸、弥漫在诸天万界每一个角落的粘稠「淤泥」……此刻竟仿佛彻底变成了死物!
不,比死物更糟糕!它们依旧存在,依旧在缓缓蠕动、侵蚀,但却完全不再回应祂这位「漆黑意志」的意志呼唤!仿佛有一层绝对透明的隔膜,将祂的意志与祂的力量彻底分离了!
祂能“看”到它们,却再也无法“控制”它们!
而就在这时——
“嗒。”
“嗒。”
“嗒。”
一阵像是某种粘稠液体滴落,又像是湿滑的肉质物体在光滑表面拖行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黏腻声响,突兀地从那三种神权中心的「漆黑」区域中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道冰冷淡漠的声音响彻在几人的耳边,也回荡在「秩序」的感知中:
“别白费力气了,周牧先生。”
那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深渊的力量的确强大,然,其本质说穿了,也不过是诸天万界负面情绪与概念残渣堆砌而成的「混沌集合体」。”
“它擅长侵蚀,擅长同化,擅长扭曲,但在真正的「律法」面前——”
“它,只能作为一种‘素材’,或者一件‘工具’。”
“而现在,这件工具的使用权,暂时被收回了。”
话音刚落——
“帝皇!先解开我们的束缚!”黄泉脸色剧变,厉声喝道,
“有个‘东西’……要出来了!”
“夫君,莫要犹豫!立刻!”
镜流也急促地喊道,她的大罗道果疯狂示警,因果线传来的悸动让她心惊肉跳。
皇帝周牧此刻已经根本不在意镜流为什么又脱口而出叫自己“夫君”了。
那声音,那话语中透露的信息,以及黄泉和镜流如此激烈的反应,都让祂意识到事态正在滑向一个完全失控的方向
没有任何犹豫,祂心念一动,那原本用于压制两女、维持战场平衡的「纬度禁锢方程式」与「感官超载方程式」瞬间解除。
几乎在同时——
“吧唧。”
“吧唧。”
那黏腻的声响变得更近了。
一条手臂,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中,缓缓探了出来。
手臂的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甚至称得上优美。
然而,这条优美手臂连接着的,却是一具令人作呕的躯体。
溃烂、流脓、不断滴落着墨绿色粘稠液液的肌肉组织,臃肿不堪、仿佛由无数肿瘤和增生堆砌而成的躯干,一些部位还生长着不断开合、露出利齿的嘴巴,或是眨动着恶毒眼球的肉瘤……
而在这具堪称亵渎生命美感的躯体脖颈之上,顶着的,却是一张戴着半边金属面具、嘴角挂着标志性冷静微笑的脸——
「博士」多托雷!
“纳垢……?”
皇帝周牧的语气带着一丝惊疑。
但惊疑归惊疑,皇帝周牧的战斗本能早已刻入灵魂。
祂深知这个科学狂人是何等危险,更明白此刻任何多余的对话都可能带来变数。
杀!
先杀了这个最大的变数再说!
漆黑雾气翻滚,一柄完全由最精纯深渊能量凝聚、边缘流淌着毁灭法则的长剑在祂手中瞬间成型,剑尖直指刚刚探出半个身子的多托雷!
剑未动,那锁定灵魂的杀意已经让周遭空间泛起涟漪!
而这时,刚刚解除束缚、还未来得及调整气息的镜流,却突然一个闪身,直接挡在了皇帝周牧身前,死死握住了祂持剑的手腕!
“夫……周牧!且慢动手!”
“为何……阻朕……?”皇帝周牧愕然,杀意被打断,眼中满是不解。
镜流用力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如纸,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没有看多托雷,视线死死盯着多托雷身后那片依旧在翻涌的「漆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身居大罗道果,对因果、业力、以及‘高位存在’的降临征兆尤为敏感……”
“此刻,那片‘漆黑’之后……那片连通着深渊本源的通道深处……有着……我等目前绝对无法抗衡的‘事物’正在接近!”
“你现在攻击这个‘先锋’,不仅可能无效,反而可能加速那‘事物’的降临,或者……激怒它!”
远处,正缓缓从“漆黑”中彻底挣脱出来的多托雷,听到镜流这番话,动作微微一顿,面具下的眉头似乎挑了挑,有些诧异地看了镜流一眼。
“哦?墟界的大罗仙……感知倒是敏锐。”
祂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欣赏的意味。
“可惜,已经晚了。”
祂轻笑了一声,随即不再理会镜流和皇帝周牧那如临大敌的姿态,转过身,对着那片翻涌的「漆黑」,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而虔诚,仿佛在迎接君主的降临:
“冕下,此地‘舞台’已清空,屏障已设立。”
“经确认,此界时空片段内,并无「无咎主」之意志残留痕迹。”
“安全系数符合预期,您可以……降临了。”
话音刚落——
“咔嚓!!!!!”
仿佛整个高维空间的“骨架”被某种无形的巨力狠狠折断!
那片浓重的「漆黑」不再是缓缓翻涌,而是如同沸腾的沥青般剧烈鼓胀!
无数猩红色的、仿佛由最纯粹“信息”和“定义”构成的「标签」,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中疯狂迸射而出!
「不死之躯」「致命伤免疫」「濒死强制回满」「因果律断链」「灵魂锚定」「概念不侵」「规则豁免」「存在固化」「命运偏转」……
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甚至亿万!每一个标签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规则波动,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近乎绝对的“保命”或“豁免”法则!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半空中扭动、交织、碰撞、融合!
最终,在这片被「秩序」色彩照耀、被深渊淤泥浸染、被三种神权割裂的混乱高维战场中央——
所有猩红的标签洪流,汇聚、坍缩、塑形……
拼凑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轮廓模糊不定,看不清五官,辨不出衣着,只有一个人形的大致框架。
但祂散发出的气息,却让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刚刚再次复活、尚有些迷茫的白珩,都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和窒息感!
而在那模糊人形轮廓的“头顶”上方,悬浮着一个最为巨大、最为醒目的标签
标签是纯粹的白底,上面是浓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两个大字——
——「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