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宁鸿羲奋力拍打着牢狱栅栏，不断喊着要见皇帝，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哭，哭得死去活来，同时还不忘记谩骂云濯，诅咒云濯。
云濯只是冰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最后是宁鸿羲率先冷静下来。
云濯这才开口：“你所说的情况，我想过了，我曾经就是为了顾及母亲的感受，才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你们对我的伤害！
“以至于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杀害我，以及我的太子妃！”
叶青雪怀着孩子几次死里逃生，他不可能再放过这些人。
云濯继续说道：“……后来我梦到母后，在梦里，我把你们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她，母后说，她很在乎自己的娘家人，很在乎自己的亲哥哥，与那些侄儿侄女们。
“但是，母后也和我说，如果有人想要伤害她的孩子，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哥哥，她都不会原谅，她做母亲的，最先考虑的是自己孩子的安全与幸福！”
他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忽然意识到，如果父皇想要害死他的孩子，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不仅不会允许，还会拼命与父皇对抗！
所以，不必再用他生母的感受来绑架他！
母后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
宁鸿羲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发直，半晌才问道：“皇上当真要处死我们宁氏全族吗？我为他做了很多事情。”
“不然呢？”云濯嘴角泛起嘲讽之色：“难道他要昭告天下人，抓走童男童女的事情是他默许你们做的？还是让天下人知晓，炼制万岁丸是他的意思？”
宁鸿羲：“……”是啊，所以，皇帝把他们推出去顶罪了，他本该一开始就想到的，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不肯相信罢了。
毕竟是全族的富贵荣华啊，是全族人的性命啊，他怎么能够相信自己护不住全族的荣华富贵，如何能够接受自己护不住这么多的性命？
云濯慢慢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声色冰冷低沉：“事到如今，我倒是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何你要处处置我于死地？”
毕竟曾经，舅舅一家曾经那样的支持过他，是他背后最强大的助力。
他身上或多或少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
云濯当然不再对这份亲情有任何期待，但他想不明白，宁鸿羲这样做的目的。
以前他被废黜被迫逃亡的时候，他以为宁鸿羲是因为和父皇一样误会他，才会拼命追杀他，后来慢慢的他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哪怕他洗刷冤屈恢复清白，丞相府还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宁鸿羲与他的父皇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
今日，他便要把这个秘密挖出来！
宁鸿羲慢慢抬眸看他，目光有些发直呆愣，心中的那口气泄掉，他好像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神色很是憔悴不堪。
“……针对你，处处置你于死地，并不是我的本意，你是我的亲外甥，我对你并没有任何的恨意或者厌恶，我只是，只是想要保住宁氏一族的荣华富贵而已。”
云濯冷嘲：“但我是太子，是储君，来日我若是登基，宁氏一族不会差到哪里去。”
宁鸿羲看他一眼，继续道：“直到勋儿死了，我才恨上你与叶青雪，如果不是你们，勋儿不会死！”
“……”云濯抿了抿唇，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是幽深的冷意：“既然要反省，为何不从你们想要置我的太子妃于死地那一刻开始反省？”
宁鸿羲忽然暴怒：“但是叶青雪没死，她甚至没有滑胎，而我的勋儿却是真真切切的死了！”
云濯眼底的冷嘲之色更浓，所以只有他亲生儿子的性命才是命，旁人的命不算命。
“如果不是勋儿死了，我对你们实在是谈不上恨意的！”
宁鸿羲说着，忽然停下来，目光愤怒但是又古怪地看向云濯：“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晓去年你被废黜的真相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被废黜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支持你，不过是与皇上作对而已。一个与皇上作对的家族，能有什么未来、繁华可言？
“所以，我们宁氏一族只能与你撇清关系，你应该恨的是你的父皇，而不是我们宁家，我也只是希望我们宁氏一族能够永存下去而已，我要对全家人负责！而不只是对一个被废黜的太子、被皇上放弃的皇子负责！我有什么错！！”
宁鸿羲的表情再次狰狞！
云濯的手穿过木栅栏，抓住了宁鸿羲的衣襟：“你把话说清楚！”
“哈哈哈哈！”宁鸿羲笑得更加癫狂，“我话已至此，你自己去想吧，看着你这样着急又愤怒的样子，我真的太开心了！”
云濯静默一瞬，道：“全族八岁以上的男丁，尽数被抄斩，剩下的全都被流放，也还是很开心吗？”
宁鸿羲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云濯将他推开，站起身来，身后的小厮拿来帕子，他擦了擦手，转身大步离开。
他去见柳青河，同时宣读处死柳青河的圣旨，柳青河的家人全都“没有”了，所以圣旨内容只关乎他一个人，和宁鸿羲一样，秋后问斩。
大概是因为先前经历过一次被问斩，所以柳青河表现得倒是很冷静。
云濯叫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到牢房前，他坐下来，微微往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自上而下看着坐在草堆上镇定自若的柳青河。
“你是觉得到了最后一刻，我父皇会找人替代你去死，再让你逃出生天吗？父皇已经答应本宫，处死你与宁氏一族那天，本宫亲自监刑。”
柳青河的身躯，慢慢僵硬下来。
云濯道：“罪犯逃跑这种事情，只能发生一次。那么多童男童女被你和宁鸿羲害死，那么多河工因你们而死，现在整个大周天怒人怨，你以为这次父皇还能救下你们？”
柳青河脸上的平静，终于寸寸皲裂。
“柳青河，我已经知晓你的家人们——包括你两个孩子逃往何处，要把他们抓起来一同处死，不是什么难事。”
柳青河彻底慌乱，扑过来抓住栅栏：“你想干什么！”
云濯定定地看他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道：“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
柳青河抿紧了嘴唇。
云濯笑了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要炼制万岁丸之前，肯定和我父皇说了需要童男童女做药引的事情；宁鸿羲帮忙抓人，肯定也得了我父皇的授意。
“简单说来，这整件事我父皇都是幕后主使，他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人。奈何他是皇帝，出了事，只能让你们去死、去顶罪。
“柳青河，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要为他隐瞒什么呢？”
柳青河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镇定，到愤怒，再到寂灭，最后到此刻的疯狂。
是的，这一次，皇帝一定无法护住他了。
那人是皇帝啊，出事了就把他和宁鸿羲推出去受死、顶罪！怎么不让人愤怒！恨意滔天！
他真的快要死了，而他的家人终究会落入太子手中，既然如此……
柳青河猛地喘了口气，道：“我可以什么都告诉你，但是你必须放过我的家人，我所做的事情他们全都不知晓！”
“可以！”云濯道：“你和沈皇后一样，都是天鹰圣国的人，对吗？”
柳青河意外地看着他：“你知道？”
云濯继续道：“你和沈皇后的奸情，其实我父皇很早就知道，对吗？”
“……”柳青河翕合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这，这你也知道？那太子还要问我什么！”
云濯冰冷的目光紧锁着他，语气沉沉带着杀气：“父皇既然知晓你和沈皇后都是天鹰圣国的人，也知晓你和沈皇后之间的奸情，为何还要留着你们？他的目的何在？”
柳青河却说：“他的确一早就知道我与沈皇后不是大周人，也知晓我们的奸情……但是，他为何要留着我们，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为了活命，这一年来都在战战兢兢地为皇上做事，他的目的我从不敢问，也无从得知！
“我只知道，皇上很重视自己的名声，他想要做个仁君，名垂千古！他开凿大运河，也是想要开创大周盛世，还是为了名垂千古！
“总之，他是个想要做出功绩，且很在乎个人名声的皇帝！当然，他也想长生不老，万岁丸是我提出的，所以我能活命！开凿大运河、建造陵寝是丞相提出的，所以丞相被罢官之后，借用了万岁丸的功效，可以很快官复原职！”
云濯听明白了，丞相能够官复原职的主要原因是，他能够为皇帝出谋划策，如何开创大周盛世。
送药丸给皇帝，不过是做给别人看，让丞相顺理成章官复原职而已，这件事其实是柳青河在做。
云濯起身要走了。
柳青河急切地抓住他的袍角：“太子殿下记得答应我的事情，放过我的家人！”
“他们本就是死人，只要他们不主动冒出来，谁也无法奈何他们！”
云濯稍微用力，袍角从柳青河手中脱出，他出了牢狱大门，外头的天空万里无云，他却觉得阳光格外刺眼。
斩霜快步过来，附在他耳边道：“太子殿下，我们密探送来消息，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