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峰可不是专程来听她吹嘘的,他单刀直入问起正事:
“听说你是这片山头的精灵,那些住在树里的饿鬼,该不会是你养的小宠物吧?”
瑰儿连连摆手,笑得像朵迎春花:
“这位大哥你可别乱猜,它们哪是我养的啊?”
“都是自己流浪到这儿来的。我看它们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就让它们借住在老桃树里啦。”
张世平摸着下巴嘀咕:“桃木不是能驱邪吗?这些饿鬼倒好,反倒把辟邪的桃木当成了安乐窝,该不会是在修炼什么邪门功夫吧?”
李正峰眉头紧锁:“这些树中饿鬼凶得很,你让它们在这儿安家,就不怕惹出乱子?”
瑰儿噗嗤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它们虽然长得吓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要是真那么凶残,我一个小女子哪敢收留呀?”
“要说凶残嘛——”
她故意拉长语调,俏皮地眨眨眼,
“我觉得二公子身边那只黄饿鬼才叫真的凶呢!”
李正峰这下全明白了。
敢情这山鬼根本不是被林小胡的俊俏模样或者书卷气吸引来的,而是嗅到了黄饿鬼的气息,特地跑来瞧个新鲜。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林小胡也瞬间想通了这一层,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蔫了。
林胡一眼就瞧出弟弟在闹别扭,一把搂住他肩膀:
“瞎琢磨啥呢?你能得到黄饿鬼已经是天大的造化,要是连山鬼都对你另眼相看,那还了得?”
“咱们老林家又不是开杂货铺的,哪来这么多好事儿?你说是不是?”
林小胡撅着嘴嘟囔:“我才不稀罕什么黄饿鬼呢。”
这书生怕是情窦初开了。
可惜是单相思。
林胡凑近问道:“真看上那山鬼姑娘了?”
林小胡红着脸点了点头。
林胡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起来,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时张世平好奇地问瑰儿:
“寻常饿鬼倒是常见,可这些树中住饿鬼实在稀罕,你这儿怎么聚集了这么多?”
瑰儿提起灯笼照了照远处的桃树林:
“它们都是从地府逃出来的。最近阴间新开了条通道,
还没来得及设鬼门关,这才让一些机灵鬼溜了出来。”
李正峰闻言眼睛一亮!
这可是关于新开妖鬼通道的重要情报!
他急忙追问:“这条新开的妖鬼通道通往何处?鬼门都设在哪些地方?”
瑰儿警觉地打量他:“不知先生打听这些做什么?”
李正峰坦然相告:“妖鬼通道一开,百姓遭殃。我身为玄镜司在本城的千户,必须设法关闭这条通道。”
瑰儿举起灯笼仔细端详他,唇角泛起神秘的笑意:“大人莫非就是李正峰?”
李正峰愣住了。
自己名声已经这么响亮了?连深山老林里的精灵都听说过?
他心里忍不住美滋滋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点头承认身份,瑰儿却淡淡道:
“李大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行善积福,作恶招灾。”
“还望您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就要走。
李正峰被这通说教搞得云里雾里,赶忙追上前喊道:
“瑰儿姑娘,你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瑰儿越走越快,最后干脆拎起裙摆跑了起来:
“李大人何必装糊涂?小心将来生娃娃找不到屁眼儿!”
李正峰目瞪口呆地看向同伴:“这唱的是哪出啊?”
众人也是一脸懵。林小胡突然扭头质问林胡:
“哥,该不会是你在外头干坏事,都报的李大人名号吧?是不是逛窑子没给钱?”
林胡急得跳脚:“胡说八道!我每次可都是报的你的名字!”
山鬼本是山岭孕育的精灵,瑰儿执意要走,李正峰实在拦不住。
可她临走时甩下的那句话,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正峰在玄镜司任职以来,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自问对得起良心。
虽说还没修炼成百姓交口称赞的青天大老爷、钱袋里永远叮当响,
但至少做事问心无愧,凭什么要被人诅咒生娃没屁眼?
他越想越觉得这话里有话,索性决定把她找回来问个明白。
谁知不仅山鬼跑得无影无踪,连藏在树里的饿鬼们也全溜光了。
李正峰和林胡干脆抡起兵器,对着桃树林就是一顿猛劈。
但见刀光剑影,雷霆万钧,桃树哗啦啦倒成一片,可饿鬼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林胡耷拉着脑袋问:“李大人,那姑娘根本就不是看上我吧?”
“她白天来找我,就是担心我带着黄饿鬼会惹是生非,对不对?”
李正峰拍拍他肩膀安慰:“别瞎猜,大白天哪来的黄饿鬼?”
“要我说,人家姑娘就是欣赏你这一身书卷气,特地出来陪你吟诗作对呢。”
林胡心里舒坦了些,摸着怀里那块石头喃喃道:
“说得对,她还请我吃了石髓呢。听说这玩意儿能延年益寿,连白骨都能长出肉来,金贵得很?”
张世平捋着拂尘点头:“确有此事。先前说的那个王烈,就是吃了石髓,活了整整三百岁。”
李正峰和林胡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打起同一个算盘:
得记住这地方,改天再来找山鬼讨点石髓尝尝!
石髓带出山后就硬得像铁块,这就是林胡怀里那块石头的来历。
不过这宝贝依然价值连城,惹得众人争相围观。
现在山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只好打道回府。
见到林胡平安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杨德彪拄着拐杖迎上来:
“千户大人,今儿傍晚来了五拨人找您,说是要设宴接风。请帖都在这儿,您过目?”
李正峰冷笑:“这些人和妖鬼祭都脱不了干系吧?”
他自从来到玄镜司,接连查办了游华文和冯有为两个要犯,
判得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这般雷厉风行,自然吓坏了不少人,这才急着来套近乎。
特别是昨晚连南王府代郡守杨武涛设宴相邀,都被他一口回绝,这事传出去,更是引人遐想。
这些人哪知道林胡失踪了一天一夜?
只当李正峰铁面无私,为了查办妖鬼祭连郡守的面子都不给。
眼下他们只能私下里来服软求饶。
这也是李正峰故意不公开游华文和冯有为罪证的原因——
他不在乎外人怎么议论,只要能替那些被拐卖致残的妇孺讨回公道就行。
杨德彪答道:“这个卑职没多问,不过请帖上都写着各家老爷的名号,一查便知。”
李正峰摆摆手:“杨兄往后别自称卑职,咱们玄镜司不兴这套。”
杨德彪还要推辞,林胡大咧咧插嘴:“就是,学学我,自称林爷多气派!”
“那...卑职还是按规矩来吧。”
杨德彪赶紧折中。
李正峰随手翻了翻请帖,上面名字大多眼熟,确实都和妖鬼祭有牵连。
唯独一个例外:侯门。
南王府江湖门派林立,最出名的当数四门四派,侯门便是四门之首。
能在郡府开宗立派且发扬光大,自然底蕴深厚,其历史可追溯到南宋时期。
这门派取名“侯门”,倒不是冲着王侯将相去的,而是因为创派祖师曾是岳飞麾下的斥候统领。
当年风波亭冤案后,军中将领心寒不已,纷纷隐退,这位统领便带着手下斥候创立了侯门。
从这名字就能看出其雄心壮志。
征服岭南郡时,侯门曾倾巢而出担任斥候,立下汗马功劳。
可惜后来几场恶战打得太过惨烈,侯门精锐折损大半。
当时的门主天眼侯便向圣上请辞,重归江湖。
如今他们专做消息买卖,在各地安插眼线,
将收集来的情报卖给商贾和各大门派,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侯门突然送来请帖,李正峰颇感意外。
杨德彪补充道:“这张帖子是天眼侯亲自送来的。”
“本来要见您,听说您不在,就留了帖子说是有要事相商。”
天眼侯身为门主亲自登门,定有重要消息。
李正峰不敢怠慢,次日一早便带着林胡和张世平登门拜访。
侯门宅邸坐落在城西,朱漆大门气派非凡,院墙绵延数百步,宅院巍峨如山。
大门两侧桃符上刻着诗句:
“五城鸣斥堠,三秦新召募”。
内外各站着四名持械弟子,个个神情肃穆,如同石雕。
三人刚到,早有弟子通报。
一个壮汉快步迎出抱拳:
“侯门恭迎千户大人!在下宋清书,见过李大人、张道长、林大人。”
宋清书恭敬引路,只见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者候在大堂前,正是天眼侯。
天眼侯本名赵光义,寒暄时把李正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什么年少有为、英俊潇洒、明察秋毫,又代表南王府百姓表达欢迎之情。
李正峰使了个眼色,林胡立即开启夸夸模式,
把侯门夸成钟鸣鼎食之家,把天眼侯捧成经天纬地之才。
这通天花乱坠的吹捧,听得天眼侯都迷糊了——原来自己这么厉害?
商业互吹完毕,天眼侯转入正题:
“据在下所知,李大人此次来南王府,身负玄镜司与郡府衙门双重使命,可对?”
李正峰暗暗吃惊。
侯门消息果然灵通,郡守杨武涛交代的任务本是机密,知者甚少。
天眼侯微微一笑,继续道:
“玄镜司的上官大人对您寄予厚望,希望您能扫清妖鬼祭余孽,将这祸害百姓数百年的邪派连根拔起,是么?”
这倒不是秘密,李正峰坦然点头。
“你们玄镜司联合杨氏端了妖鬼祭老巢,可惜六个令主全跑了,是么?”
李正峰淡淡道:“他们溜得是快,但也没能全身而退。”
“妖鬼祭原有六令一祭酒七位长老,太上祭酒已被你们斩杀。”
天眼侯捋须道。
如今外界都以为是上官无期杀了太上祭酒,这其实是李正峰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树大招风,他还不宜暴露实力。
天眼侯突然发问:“李大人可知六令是如何逃脱的?”
李正峰默不作声。玄镜司内部猜测妖鬼祭在降龙岭经营多年,必有密道。
但李正峰却怀疑另有隐情——只是苦无证据,加之怀疑内部有鬼,始终未曾明说。
天眼侯自问自答:“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六令是被你们玄镜司的人带出来的!”
李正峰脸色微变。
这与他猜测不谋而合!
当初攻入妖鬼祭道场后,为防有人趁乱逃脱,他们在出入口设下重重关卡。
恶战中有不少人突围而出,既有逃窜的妖鬼祭成员,也有追击或受伤的玄镜司人员。
其中就有人带着个与牧方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守卫查验身份无误后便放行了。
这事李正峰早有预感。当初审讯吴天华时,对方就透露过一桩秘闻:
身为岭马县小旗,他之所以会与下九门勾结,全是因牧方牵线。
牧方曾私下找他,展示广大府玄镜司的窘迫现状,声称要对付杨氏重振声威。
吴天华本就受衙门和杨氏打压,自然心动。
更让吴天华信服的是,牧方曾带着四个斗笠高手现身,个个都是四品以上境界,说是玄镜司秘密供奉。
这让他看到了扳倒杨氏的曙光。
八月考生失踪案发,牧方随之失踪。
外界都以为他死了,唯独吴天华知他还活着——
牧方失踪当天来找过他,自称身份暴露需要藏匿。
直到驻点被血洗,李正峰顺藤摸瓜揪出吴天华,并告诉他真相:
真正的牧方早已身亡。
吴天华虽然不信什么走阴问鬼的说辞,但仔细回想,那个“牧方”确实破绽百出。
只是当时他已骑虎难下,索性将错就错。
想通这些关节,吴天华才暴跳如雷,把一切推给那个假牧方。
李正峰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声色。
天眼侯敏锐捕捉到他的细微反应,又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您在广大府的前任根本没死!他投靠了妖鬼祭!”
“正是他带走了六令!而且他现在就藏在南王府!”
“六令也在城里?”
李正峰拍案而起。
若那六个煞星藏在城中,百姓岂有宁日?
但上官无期已请来援手,联合杨家长老全城搜查,并未发现六令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