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这一声“君上”，免不了又让柳越恍惚了许久。
他的第一反应是妖君江晨雪，甚至还在惊愕这位妖君怎么突然就活过来了。
等他回身看清自己身后这位天目魔族唯一遗留于世的遗孤后，他的思维才迟钝地纠正他
—— 如今能被尊称为一声“君上”的妖君只能是江秋雨。
在自己未曾参与的这几百年岁月里，他的师弟早已经不再是少君。
瞳静静看着他，唇角忽而微微勾起，贵气的瑞凤眼也弯出几分笑意:
“您的心情看起来好像更好了，知道我要走，柳郎君果然会很开心吗？”
恍惚是真的，恍惚后心情大好也是真的，柳越确实有些抑制不住的高兴。
觉得他有鬼非得锲而不舍地监视他的人终于要离开了！
要不是因为顾及这小郎君还在自己面前，柳越早就得喜形于色地哼起歌。
虽然歌儿没哼出来，但眼前人居然还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柳越颇有些不好意思，敛眉时还是努力着稍微收了些唇角笑意。
他高兴的很明显吗？
后面两人前后脚下楼，小郎君主动去到张四叔身前，与之简单辞别完后，走得可谓是毫不犹豫。
张四叔自顾自地叹着气，与柳越一起目送走那一抹几乎称得上俏丽的身影时，他还是忍不住拍拍身边年轻人的肩。
“小娘子热情如斯，你却久不回应，也不难预见她今日的心灰意冷。”张四叔摇摇头，“或许也怪你们缘分未至。”
柳越则莞尔不语。
没什么好解释的，反正人该走的今日也已经走了。
这位小郎君这些时日就如同个小尾巴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柳越走哪他跟哪，跟在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就喜欢安静注视柳越，一看柳越忙什么东西还会跟着来打下手。
也难怪张四叔误以为是什么“佳人有意”。
即便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但瞳这一系列行为让柳越有时候都会迷惑愣神。
要知道，他家师弟都没有这么黏人过！
这段时间被瞳的突然闯入搅弄得都没有闲心去胡思乱想。
现在人一走，身边一静，那种无言的空寂与若有所失的惆怅果然又争先恐后地团团围绕过来。
复生的第一日太过虚弱，他需要为自己找个落脚地，机缘巧合之下又偶然遇上了宋洝，这才入了客舍做工。
如今玉叶攒够了，人也修养得不错，灵流游走脉络又顺畅了不少。
他也到了该与张四叔辞别的时候。
就如同知道瞳最后会选择离开一样，面对柳越的突然辞行，张四叔也并没有显得有多意外。
他只是叹完豪爽一笑，又去拍了拍柳越。
“老夫这地方小，确实留不住你这般的人。”
“但若日后你有什么需求是老夫勉强能帮上忙的，也别怕什么会不会烦扰，放心大胆地提！”
这位老先生圆滑也通透，柳越颇为尊敬这样的人。
离开前最后对着张四叔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次礼，他便也头也不回地踱步出了客舍大门。
离开师弟后自己能去哪，又会去干什么……
说实话，他还真就从来没有考虑过类似的问题。
他的上辈子一直都是围绕着江秋雨在转，无论是行动还是思想从来都没有脱离过他的师弟。
但他并不觉得累，江秋雨从未要求过柳越什么，柳越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自愿。
他教养出了一位非常优秀的仙门翘楚。
每次一想到这个，柳越都会生出几分骄傲，心情也能变好。
也是得亏这段时间灵息恢复的不错。
上辈子柳越还是羽剑宗首徒的时候，他在自家师弟的手把手指导下也学会了司空雪的摹本创立之法。
现在独立创一个小木屋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另一边，瞳离开客舍后径直走入了一片茂林。
小郎君拨开沿路枝叶，闲庭信步入了林深处。
他只是走，没有目的地，也不需要看方向。
什么多余的都不用管，什么都不需要去关心，最后总会有人来找到他。
待到头顶的枝叶沙沙声密集了些许，他才终于是止下了步，而后掀起眼帘微微仰头，向上看去。
同样的一身穿着，同样的身形音容。
藏身在掩映枝叶中的另一位颜如春花的小郎君跃下了枝丫，落回地面，紧接着垂首作礼。
“师尊留在人界这许久，可是那位人族郎君实在是行迹太过可疑？”瞳恭顺询问道，“需不需要弟子前去监视一二？”
受礼的这个“瞳”轻声拒绝了面前人的提议，他懒懒笑着，心情少有的好。
“他没有问题，我只是为自己的私心而留，你不需要去监视他。”
垂首的小郎君迟疑着沉声道:
“那‘鉴心’……”
“日后自会有人送回来，现在不用去操心。”
小郎君颔首言是，没有继续言语。
接过自己的玉萧别回腰间，他便又在妖君的示意下从原地闪身消失，再次隐匿起身形。
盎然绿意伴着缤纷嫩瓣花环围，浓林广冠遮天偶落碎亮点点。
目光悠然落回前路，再次缓步徐行。
他行一步，踏过沾土落叶，女子软靴变了形制，白底皂靴游走云纹银线，富光含彩光下留泽。
少年身量走过粗干，只挡住一瞬，再次一现时哪还是什么明如春花的小郎君。
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动静行止俱是潇洒流韵。
肖似玉树拔节，今已华盖参天，枝生朝向百般姿态，清寒华丽明明各蕴不同，却又意外和谐融一。
半脸清冷银面只露出微扬的润红薄唇与线条凌厉的下颔。
男子轮廓较少年时锋利不少，气韵也不再似往昔那般让人心喜敢近。
迫人的贵气展露难言威仪，锋芒毕露得早已神不可侵。
灌木枝叶勾带住银霜雪色的发尾，却只能任其游离而过，观其渐渐行远。
他现今静时如生雪。
垂落在身的柔软墨发又被冷凉的银泽自然晕染尾端，似沾带着永不消融的剔透冬雪，便更显得疏离难犯。
金线暗纹混杂银丝，雪青华裳坠着各异银饰，最外层的若雪鲛绡轻轻笼罩俊逸身形，若隐若现添飘显逸，款式纹路皆精妙非凡，惹人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