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墨汁浸透的布幔,将营地裹得严严实实。
陈万辉盘坐在青石上,脊背绷得笔直,连衣摆被夜风吹得翻卷都未察觉。
他闭着眼睛,神识却如千万根细针,顺着血脉往深处扎——那道消失的契约印记虽没了踪影,可神血里总像蛰伏着条冰蚕,偶尔蠕动时,连骨髓都跟着发颤。
它没有死......只是藏起来了。他忽然睁开眼,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慕婉儿不知何时跪坐在他脚边。
她素白的衣袖扫过他手背,指尖带着煎药时残留的药香,轻轻覆住他掌心。
陈万辉能感觉到她灵力如温软的溪流,顺着相触的皮肤钻进来,在他体内探了一圈后,指尖猛地一颤。
神血里的波动太乱了。慕婉儿仰头看他,月光从她发间玉簪漏下来,在眼底晃出碎星似的水光,你之前强行引爆契约印记,虽然挣脱了那道枷锁......她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神血本就是你的命源,这么一折腾,它倒像被惊了的兽,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陈万辉低头,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像要把担忧都藏进阴影里。
他刚要开口安慰,左侧忽然传来衣袍带风的声响——雷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五步外,手里攥着块幽蓝的玉牌,表面浮着细密的纹路,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主上,慕姑娘。雷长老先对陈万辉拱了拱手,又朝慕婉儿点头,属下在药庐翻到了当年从古阵师遗迹里得的封灵玉。他摊开手,玉牌上的纹路突然亮起来,像活了的银蛇,这东西能镇灵力暴走,暂且压一压神血里的乱流。
陈万辉伸手接过,玉牌触肤的瞬间,体内那股乱窜的热意果然消了几分。
他指尖摩挲着玉牌上的阵纹,忽然抬眼:雷老,你方才欲言又止。
雷长老的白眉皱成个疙瘩,他瞥了眼慕婉儿,见她正攥着陈万辉的手腕仔细感知,这才压低声音:封灵玉能镇一时,镇不了一世。
神血里那道意志......他顿了顿,属下听说北境玄冥渊有座净血池,专克外来神魂侵蚀。
当年古阵师手札里提过,那池子是用极寒之地的冰髓混着上古神血淬的,能把附在血脉里的脏东西慢慢化掉。
玄冥渊?慕婉儿突然抬头,指尖还搭在陈万辉腕脉上,北境极寒之地,听说那里风雪终年不停,连灵尊境的修士都不敢随意踏足。她转向陈万辉,眼底浮起薄怒,主上现在神血不稳,贸然去那种地方,万一路上出什么岔子......
那你说怎么办?陈万辉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封灵玉传过来,等那道意志养足了,反过来吞了我的识海?他声音放软,拇指蹭过她指节,婉儿,我知道危险。
可雷老说得对,封灵玉只能压,不能除。
若等它在神血里扎了根......
他没说完,慕婉儿却懂了。
她咬着唇,指尖慢慢回握他的手,力道重得几乎要掐进肉里。
雷长老在旁咳嗽一声:属下已经让暗卫去备马了,带了三车暖玉,还有十坛火阳酒——北境的风刀能刮穿灵师境的护身气,这些是给主上暖身子的。
陈万辉松开慕婉儿的手,起身拍了拍衣袍。
他望着营地另一侧的篝火,梁婉和许瑶的身影在火光里晃动,一个踮脚挂灯笼,一个蹲在地上拨弄柴火,笑声像串银铃。
他喉咙发紧,转身时却已敛了情绪:雷老,让暗卫绕开主路,走东边的野径。
神血异动的事,暂时别让阿婉和瑶瑶知道。
主上放心。雷长老躬身,属下这就去安排。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对了,方才暗卫来报,命运裂隙的空间波动今早突然弱了。
属下让人去查,说是......像有什么东西自己收了力。
陈万辉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雷长老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掌心——封灵玉的冷意渗进皮肤,可那道蛰伏的意志,竟在神血最深处轻轻颤了颤,像在回应什么。
万辉?慕婉儿的手搭上他后背,在想什么?
没事。陈万辉反手覆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马厩走,只是在想,到了玄冥渊,得让你替我把把脉。
慕婉儿被他拉得踉跄,却笑出声来:我又不是医修......话音未落,她突然顿住脚步,目光越过陈万辉肩头,雷长老把暖玉都装上车了?
那马背上的皮袋是......
火阳酒。陈万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三匹健马背上鼓鼓囊囊,雷老说北境的雪能冻掉人的鼻子,这酒喝一口能烧穿胃。他忽然停住,侧耳听了听,阿婉和瑶瑶的声音远了,应该是回帐篷了。
慕婉儿这才注意到,原本热闹的篝火处已经熄了灯,只余几点残红。
她刚要说话,陈万辉已翻身上马,伸手拉她:走吧,再耽搁下去,雷老该催了。
马蹄声碾碎夜色时,陈万辉回头望了一眼。
营地的轮廓在月光下渐渐模糊,最后只剩那道命运裂隙的残影——像道没愈合的伤口,横在天地之间。
他收紧缰绳,马颈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惊起几只夜鸟。
三骑消失在夜色里。
营地中央的青石上,方才陈万辉坐过的地方,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细缝。
黑黢黢的裂痕里涌出一缕雾气,比夜色更浓,比墨汁更稠。
那雾气飘到半空,凝成半张脸的轮廓——眼尾上挑,眉骨高耸,正是陈万辉在识海里见过的,那个背对着他滴蓝血的身影。
陈万辉......
风卷着这声低吟,消散在渐起的晨雾里。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境,风雪山脉的轮廓已在天际线若隐若现。
那里的雪,已经下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