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铜火盆正吐着红色的火舌，爆出细碎的松碳碎响。火星溅起又飞快的消散了，松脂焦香混在浓浓的暖意中。
细碎的响动让姜姚一惊。她缓缓回头。谢烨正俯在案台上，描摹着什么。
“谢漂亮，小娥那身契是真的？”姜姚眉头一皱，抠着门板，不安的问道。老叟说得对，抄家灭族的重罪，仆役的身契还能留得住？
谢烨仰头，抿着唇，鼻子皱了皱。随即点头。“真的。”他半真半假说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还在唬我。”姜姚冷着脸，举起拳头，作势上前欲要打人。昨晚，谢烨忙前忙后，用茶水浸泡纸张，又用松炭熏烤之。这分明是给纸张作旧。今日这泛黄的契约，她嗅到了淡淡的松香味，她这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谢烨神色一变，面对小娘子蓄势待发的拳头。他单手擒住她的胳膊并向下压，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往她脑门一推。“别闹了，送你的。”
姜姚一怔，视线却被雪白的纸张盖住了。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谢大大画的是什么符？”
“嘻嘻，闭嘴符吗？”
“蠢货，清净符。”
姜姚哑然失声，扯下符咒，重重拍在案台上。大吼道：“谢漂亮，你找死是不，你居然敢给我贴符咒。”力道极大，茶碗晃动，茶水浸湿了符咒。
谢烨侧身，本能缩成一团，堵住耳朵，脸皱巴巴的。
“河东狮吼！”
“老虎不发威，别人当你是病猫。”
“母老虎，谢君当揭竿而起。”
“你们烦不烦，混蛋。”姜姚朝着字幕吼道，。字幕消失了。
“小娘子，你讲不讲理。这符咒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五鬼运财符吗！”谢烨抠了抠耳朵，眉头紧锁，赌气般转过身去。
“五鬼运财符？”姜姚疑惑瞪大双眼。洇湿的墨糊成一团，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她无限感慨：字幕也不能全当真。道家之事，谁又能了解多少。
“我练习好久。”谢烨转过身，委屈巴巴摊开了手掌。手上除了墨汁，大大小小还有几十道伤口。
“怎么回事？”姜姚吓得目瞪口呆。她猛的扯过谢烨的手，疑惑不解探问道。
“什么？”谢烨憋住笑，微微扬头，眼神中透着无辜。他的手心微微发热，面颊骤然一红。
姜姚恶狠狠瞪着他，轻抚着手中的伤痕。“这手是怎么弄的。”她真想掐死这没心没肺的郎君。
“制玉带。”谢烨嘟着嘴，可怜兮兮望着她。陛下要得急，时间紧，任务重。至于小伤口，在所难免。
“疼吗？”姜姚双膝跪下，俯身轻吹之。她扬起头，心疼问道。
手心热呼呼，心不由得一暖。小娘子曾几何时会跪于他身侧，体贴入微询问。谢烨盯着小娘子恬静的面容，不由思绪万千。
姜姚轻抚手掌，谄媚问道。“烨哥，奴契文书是不是假的。”
谢烨不明所以点头。
姜姚重重甩开谢烨的手，咯噔一下站起。她低着头，拍了拍棉袍上的尘土，一脸晦气说道：“我就说嘛，抄家灭族重罪，保命是首要的，怎么会留下奴契文书呢。”
谢烨一怔，小娘子骤然变了脸色，哪里出了问题。他手上拉开的小口子不足以让她怜惜吗？
“说，你如何做假的。”姜姚双手叉腰，目光如炬盯着谢烨。
“我画的。百姓不可能见过正规的卖身契。”谢烨嘟了嘟嘴，生气说道。事情已圆满解决了，小娘子干嘛非要刨根问底。
“画的？”姜姚不可置信低喃。对方一副坦然表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瘫坐在春凳上。“谢漂亮，你千万别讹我，制一份假的身契。”
谢烨无奈翻着白眼。小娥如若不被亲情所绑架，他才不会趟这趟浑水。在小娘子啧啧逼问下，他无奈说道：“不会。”
“陛下千秋，三日沐休，走，去归园尝尝那胭脂鹅。”谢烨心生向往，昨日夜宴，陛下偶然提到。
姜姚大惊，脸上苍白如纸，她凶神恶煞低吼道：“归园？谢漂亮，你疯魔了不成。昨日刚脱离虎口，今日又去撞枪子。”
“李三思不再归园。”谢烨闷声说道。千秋宴上文帝见不到李三思已勃然大怒。此刻李三思该在宫中候着。
“真的？”姜姚不安问道。她与李三思之间的问题迟早得解决。她外貌酷似李晚，李三思该不会把她认成母亲了吧？她心中一阵恶寒。她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谢烨闷笑。“真的。胭脂鹅，陛下随口提了一嘴。再不去，归园的胭脂鹅该抢不到了。”小娘子口腹之欲极强，估计是儿时饿怕了，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嘴里塞。胭脂鹅，陛下亲点，这得多诱人。
“等等，你去写一封信。”姜姚话毕，转身进了内室。
“什么信？比胭脂鹅更诱人。”谢烨伸长脖子，哑然失笑。小娘子要写信，奇迹。她在红山镇养病，来京途中，十天半月等不来她的一封信。她这是转性了？
“谢漂亮，别叨叨。那五鬼运财符再画几张。”姜姚扯下嗓门喊道。
“何用？”谢烨费解问道，两人均不愿意挪动半分，隔着墙壁喊着话。
“送人。”姜姚低着头，继续写着信。
待出门时已近午时，夜间酝酿的寒气并未散去，厚重的云层压了下来。
“怎么穿这破布。”谢烨缩着脖子，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姜姚翻着白眼，得意洋洋转了一圈。百纳衣又称水田衣，现下成为一种时尚服饰。男人缺乏时尚的审美。“喜庆。”
“薛府为何没朝食。”谢烨跳上马车，伸手去拽姜姚。
姜姚真想踹人，奈何脚不够长。郎君不识人间疾苦。“唉，谢漂亮，你要搞清楚，我只是借住而已。”
谢烨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得弄一个自己的小院。”
姜姚附和点头。她是女户，可以买宅院了。奈何荷包空空，她野心又大。南风馆，她得省钱干起来。
寒意无声无息弥漫着，悄悄浸透着每一寸土地与草木，连空气也冻得凝固。
“关窗。”谢烨径直把大氅披在小娘子身上。他冻瑟瑟发抖，可他厌恶这抹花花绿绿的色彩。总有一些人与事掺和进他俩之间。比如胡玉，比如李三思。
“烨哥，你瞅瞅，小娥父母怎么还不走。”姜姚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转头。
“亲情难舍。”谢烨掰正小娘子的肩膀，沉着脸说道。
“让人卖了还屁颠屁颠给人家数钱，蠢不蠢。”姜姚皱了皱鼻子，不屑说道。
“蠢。”谢烨气鼓鼓拍了一下她的额头。目光炯炯瞪着她，不待她出声，他继续道：“夏荷，我打算搬过来住。”
“同居！”姜姚咯噔一下站起，无一例外，她又一次撞到了车顶。她捂住头，不悦说道：“为何？”其实，她一个人单独居住非常自由。
谢烨眸色沉沉，抿唇道。“宝儿姐的月份大了，三哥不放心。”这是原因之一。
姜姚情绪激动嚷道：“你三哥不放心，让你住进来呀。小叔子住进小嫂子的院子是几个意思。”
“夏荷！”谢烨大声呵斥道。这种污言秽语怎么能出自一个小娘子之口。看着小娘子皱起的眉头，他缓了缓神色，解释道。“我住偏院。”
姜姚的内心是强烈排斥的。她需要个人空间。她与谢烨自幼捆绑在一处。现下终于不用捆绑销售了，她内心深处是愉悦的。“同居？我不干，你要顾及谢灿，又要顾及薛宝儿名声，你干嘛不顾及顾及我。”
谢烨眸色沉沉，瞳孔收紧，里面漆黑一片，仿佛平静的深海中正在酝酿一场大风暴。他猛伸手，用力一拽。
姜姚瞬间失去平衡，身子猛的向前倾斜。谢烨俊俏的面庞在她眼中无限放大。惊恐之余，出于信任或是其他原因，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顷刻间，她跌入一个温暖怀抱。“我得护着你，有心之人对你虎视眈眈，我得在你身边。”
姜姚一怔，周遭暖意融融，内心不知为何，又安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