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避风的墙根下，站着三五个晒太阳的老者，他们裹着厚厚的旧棉袄，缩着手，畏首畏尾倚在斑驳的墙壁上，像几尊静默的石像。
空气冷冽，掺揉着各种气息，草木与泥土吐纳的潮湿清气与不知何处飘来若有若无的烟火气。
“胡玉，快上车，冷死了。 ”姜姚顾不上许多，连忙催促道。这个鬼天气，暗沉无光，不知会不会下雪。胡玉不为所动，眼睛死死盯着那群老者身后升腾起的白雾。
“干嘛呢？还不走。”姜姚捂着胸口的银票，再次催促道。
“夏荷，起得早，朝食尚未用过。”胡玉拽着她往街角去了。
一个不起眼的摊位，支在墙根下。三五个晒太阳的老者见有人过来，纷纷避到一边去了。
“炝蟹，杂粥，豆腐汤，各一份。”胡玉兴致勃勃说道。这种摊贩，他最熟悉不过。
姜姚恶狠狠瞪着胡玉，此人最会装。胡博士曾留他们一起用朝食，胡玉婉拒了。“一份？狗子，我不是人吗？两份，我请客。”她成功要回欠款，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
胡玉见她执拗不听劝，忍不住吐槽。“百姓吃食，分量极大。”他招呼着店主去上吃食。
姜姚不为所动，她凑近胡玉，一脸好奇问道。“老妇人跟胡博士是什么关系？”她听国子监学子说过，胡博士孑然一身，一辈子都未婚配。
胡玉嘴里嘟囔道：“你刚刚不是看到了吗？”他用帕子擦拭着桌上得筷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店家把食物端了上来，两锅热气腾腾的猪杂粥，两盘晶莹透亮的螃蟹，两碗油豆腐汤。
“怎么这么大锅？”姜姚吐舌。她有些后悔自己冲动。“店家，这锅粥……”
“不能退。”胡玉躬身捂住她的嘴巴，随即，他转头，朝着店主道：“店家，端这锅粥去给那几个老者分食吧，我们抢占了他们的阳光，该送些东西回礼。”
“这位监生，你太客气了。”店家无不感激道谢。这世道，穷人难挨过冬日。
姜姚拽开胡玉的手，喘着粗气问道：“监生？店主是如何看得出你是国子监的。”
“腰牌。”胡玉笑嘻嘻举着筷子，对着盘中晶莹剔透的螃蟹下手。
姜姚看不惯胡玉的嘚瑟，她一边喝着粥，一边笑嘻嘻说道：“狗子，都得意忘形了，装上大尾巴狼了。监生，胡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麻烦把帐结一下。”
胡玉哼哼唧唧，不屑说道：“这管家算账乃妇人该做的活计。你瞅瞅看，胡三爷爷的账是谁结的。”炝蟹味美多汁，蟹肉如膏，入口即化。他半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
姜姚佯装生气，撸起袖子，大嚷道：“狗子，你什么意思？敢赖账是吗？看我怎么收拾你。”
胡玉一声叹息。小娘子看似精明，其实脑袋就是颗榆木疙瘩，这些时日，她日日去各府拜访的账房先生，没管事的下令，跟账房先生论个三年五载也没实际效果。
“你等等。”胡玉一把拽住姜姚伸过来的咸猪手。“清算账目该找女主人，等会儿把康继宗带上，一起去各府拜访。”
额!姜姚讪讪笑。其实，在圣泉，她都跟各府女眷自我介绍过了。可落到实处，拜访追债，她才猛然发现这事情难比登天。
“狗子，各府欠的债，我们要得回吗？”姜姚眉头紧蹙，心虚问道。
胡玉眼中含笑，诱惑说道：“能，不过，要看打着谁的名号去要。”
“什么意思？”姜姚不解问道。她在胡玉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仿佛这一切皆是胡玉给她下的套。
“等会你就知道了。”胡玉狡黠一笑。手一刻不见停歇。
“卖关子？”姜姚耸耸肩，不屑冷哼。反正等会儿她都会知道的，也不急于一时。“狗子，府中老妇人到底跟胡博士是何关系。”她微微转头，目光死死盯着胡府的宅院。
“嬷嬷姓郑，她乃三爷爷的贴身侍女。”胡玉眸色沉沉，声音低沉述说谢胡博士的过往。“当年，三爷爷与郑嬷嬷两情相悦。郑嬷嬷性子烈，不甘为妾室通房。三爷爷为了郑嬷嬷不惜与家族闹翻。郑嬷嬷身份低微，不能光明正大的娶之，三爷爷为守誓言，终身未娶。”
姜姚死死攥紧拳头，狐疑盯着胡玉，胡玉几个意思，郑嬷嬷当年的状况跟她所面临的状况一模一样。胡博士为了郑嬷嬷不惜与家族闹翻，并且兑现诺言，终身未娶亲。谢烨能做到吗？她不敢肯定。她又能如郑嬷嬷一般忠贞不二吗？答案是否定的。她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终身圈禁在一方天地中。
“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誓死不娶又如何，不照样寻欢作乐。”姜姚愤愤说道。去年晒书。胡博士的衣箱里中翻出女子的肚兜。如此艳丽的色彩不该是郑嬷嬷这个年纪该拥有的。
“男人吗？难免会犯错误。不过，夏荷，我发誓，我不会。”胡玉信誓旦旦说道。其实，郑嬷嬷与胡博士两情相悦，一路扶持走来，如若不是为了协助小娘子追债，他也不会这么不识趣点破胡博士的那点风流破事。幸而，文人间的风流韵事也让胡博士给一一圆了回去。
胡玉委婉道出胡博士过往。目的是让小娘子认清楚事实真相，别一厢情愿陷入别人挖好的坑中。
男人誓言与狗叫没有区别。姜姚面色潮红，其实，胡玉并不需要在她面前承诺什么的，他俩只能做朋友。
“狗子，你放心，我不会走郑嬷嬷老路的。”姜姚大大咧咧拍着胡玉的肩膀。她实在年轻气盛，真不能无名无分跟着一个男人。她闪闪发光，需要被所有人看见。
胡玉愣住了，小娘子几个意思，心七上八下的，始终不得安宁。面前的炝蟹也变得寡淡无味了。他甚至能品出一丝腥臭味。
“夏荷，陛下千秋宴，你能入宫吗？”胡玉直愣愣问道，杂粥已让小娘子无意识搅成水状，毫无一丝热气了，他讪讪放下筷子。
“陛下千秋宴，我这种小人物怎配入宫宴。”姜姚有一搭没一搭嘲讽道：“在我额间贴一个标签：县主贴身侍女，请放行，你看这样行吗？”
小娘子嘻嘻哈哈的模样，胡玉实属看不惯，他无奈翻着白眼，手指戳着她的脑门道。“夏荷，我说正经的。”他的语气又急又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姜姚不知胡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去皇宫见识一番也是好的。“知道了，我会去求一下县主的。”
胡玉面色骤然一喜，嘴里嘀咕道：“到时候，我引荐我母亲给你认识？”
为何？胡玉再搞什么名堂。引荐他母亲。这不会是见家长吧，呸呸呸，胡思乱想干嘛？她跟胡玉只是普通朋友。
一顿朝食让两人吃得食不知味。姜姚不敢耽搁，接上康继宗，他们就马不停蹄去各府拜访。
“长公主府中仆役请求拜访王夫人。”
“高宁县主府中侍女请求拜访郑夫人。”
“永平侯府的仆役请求拜访胡夫人。”
“曹国公府的仆役请求拜访朱夫人。”
“魏国公的仆役请求拜见赵夫人。”
胡玉外表光鲜亮丽，姜姚也一身簇新的衣袍。上到管事的，下到仆役，竟无一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姜姚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他俩站在怀侯府中的庭院中。“胡玉，几个意思，装仆役前去拜访，你不怕让人揭了你的老底。”
“狐假虎威而已。不借几个权贵的脸面摇摇，这门到死也撞不开。”胡玉附耳小声嘀咕道。
怀远侯府中的管家狐疑盯着他俩。小声说道：“公子不巧得很，夫人外出未归，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沈夫人外出了？真不巧，在下乃安远伯府中的柳条儿，这位乃安远伯铺子的掌柜，姓夏，年关将至，安远伯让我俩来收一下成衣铺的账。”
管家一脸不可置信。“京中的锦鲤成衣铺是安远伯的？”
谎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姜姚添油加醋补充道：“嗯，安远伯向世族大家推荐锦鲤成衣铺，没点股份，他犯不着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管家恍然大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