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把四合院罩得严严实实。各家的烟囱都冒着白汽,混着饭菜香在院里打旋,刚过晚饭点,二大爷家的收音机就率先响了,豫剧的调子咿咿呀呀地漫出来,成了最好的“开场白”。
“哎,我说秦淮茹,”三大爷揣着手从屋里出来,脚刚迈过门槛就瞅见秦淮茹在晾衣裳,他那双总在盘算的眼睛转了转,“听说叶辰这趟回来,可是立了大功?奖章都揣兜里了?”
秦淮茹手里的木槌顿了顿,笑着往绳上搭被单:“啥大功不大功的,就是出去学了点本事。”她嘴上谦虚,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早上叶辰掏奖章给傻柱看时,她在门后看得真真的,那红绸子闪得人眼晕。
“学本事?”二大爷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他那宝贝搪瓷缸,缸沿磕掉的瓷片露着白茬,“我可听街道王主任说了,人家叶辰在戈壁滩修的不是普通机器,是能飞上天的家伙!这要是搁旧社会,那叫‘御用工匠’!”他说着往台阶上啐了口唾沫,“许大茂那小子上午还跟我吹,说他姐夫在空军部队当干事,能弄到紧俏的航空邮票,我看他这回得把嘴闭上了!”
“哟,二大爷这是替叶辰不服气呢?”许大茂的声音从西厢房飘出来,他趿着双拖鞋,手里摇着把蒲扇,晃晃悠悠地走到院里,“我可没吹,我姐夫确实给我寄了套歼-5的纪念封,稀罕着呢。再说了,叶辰立了功,我这当邻居的脸上也有光不是?”他嘴上说得漂亮,眼睛却瞟着秦淮茹手里的被单——那被单是新做的,蓝底白花,看着就料子扎实,八成是叶辰回来,秦淮茹特意给添的。
傻柱端着个空碗从东厢房出来,刚要去厨房刷碗,听见许大茂的话,当即把碗往石桌上一墩:“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当初叶辰走的时候,是谁说‘去戈壁滩喝风,回来准得脱层皮’?现在知道攀关系了?”他嗓门大,震得院里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起来。
“我那不是担心他吗?”许大茂梗着脖子反驳,“戈壁滩啥地方?兔子都不拉屎!我是怕他吃不了那苦。再说了,我那会儿还塞给他两包麦乳精呢,你忘了?”
“拉倒吧你!”傻柱嗤笑一声,“那麦乳精还是过期的!要不是我给换了包新的,叶辰路上就得闹肚子!”
院里顿时热闹起来,三大爷蹲在台阶上,吧嗒着旱烟袋,眯着眼算:“按说啊,叶辰这趟回来,论功行赏,厂里怎么也得给个一官半职。技术科科长是跑不了了,说不定还能分套房?”他扒着手指头,“咱这四合院是老了,人家现在是有功之臣,住这儿委屈喽。”
“分房?”二大爷眼睛一亮,凑过去拍着三大爷的肩膀,“你这话靠谱不?我听街道说,今年厂里有批新盖的家属楼,带阳台的那种!叶辰要是能分上,那咱四合院也跟着沾光不是?”他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见叶辰搬进新楼,自己跟着去串门的场景了。
“分不分房的,人家叶辰也不能忘了本。”秦淮茹晾完最后一件衣裳,转身往屋里走,“早上还跟我说,想把东厢房那间小屋修修,说以后就在这儿住踏实了。”她这话像颗小石子,扔进院里的水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住这儿?”许大茂挑着眉,“他现在是大人物了,还住这破四合院?我可听说,上次李厂长来家访,坐这院里的小马扎都嫌硌得慌。”
“你懂个啥!”傻柱瞪了他一眼,“叶辰跟你不一样!他念旧!这院里的老槐树,他临走前还特意浇了水,说‘等我回来还能在底下乘凉’。”他说着往槐树下啐了口,“不像某些人,刚混出点样就想搬去楼房,忘了自个儿当年在院里偷鸡摸狗的事了。”
“谁偷鸡摸狗了?”许大茂急了,“你别血口喷人!我那是年少不懂事!”
“哟,这是说谁呢?”聋老太太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槐花和小当,俩丫头手里还攥着叶辰给的戈壁石,“我老婆子耳朵聋,可也听见有人吵吵。叶辰是个好孩子,住哪儿他乐意,谁也别瞎撺掇。”老太太虽然听不清细枝末节,可院里的动静瞒不过她,谁真心谁假意,她心里门儿清。
“奶奶说得是。”秦淮茹赶紧扶着老太太,“叶辰说了,就爱咱这院的热闹,住楼房冷清,不自在。”
“就是!”傻柱接话,“昨儿个我还跟他说,让他搬我那屋住,我睡东厢房。你猜他说啥?他说‘柱哥,你那屋的炕我睡不惯,还是我那小床踏实’。”
三大爷吧嗒着烟,慢悠悠地说:“这就叫不忘本。不过啊,我瞅着叶辰这趟回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他故意顿了顿,等院里静下来才接着说,“以前见了人总低着头,话少得像锯了嘴的葫芦。今儿早上我看见他跟王厂长说话,那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亮堂,说话也利索,愣是把王厂长说得频频点头——这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了。”
“可不是嘛!”二大爷接过话茬,“上午他去厂里报到,我跟在后头瞅了一眼。技术科的人都围着他转,递茶的递茶,递烟的递烟,连张科长都亲自出来迎!想当初张科长见了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说着叹了口气,又立刻扬起脸,“不过咱叶辰争气!给咱四合院长脸了!”
许大茂撇撇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叶辰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黄澄澄的橘子。他刚走到院门口,槐花和小当就像两只小雀儿似的飞过去,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喊“叶辰哥”。
“刚在副食店看见新到的橘子,买了点。”叶辰笑着把网兜递给俩丫头,目光扫过院里的人,笑着点了点头,“二大爷,三大爷,许哥,都在呢?”
这声“许哥”喊得许大茂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笑:“哎,叶辰回来啦?这橘子看着真新鲜,哪买的?”他这态度转变得比翻书还快,看得傻柱直撇嘴。
“就街口那家,说是南方运过来的。”叶辰说着往屋里走,刚迈两步又停下,回头对傻柱说,“柱哥,晚上去你屋坐坐,跟你说说戈壁滩的事。”
“得嘞!”傻柱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这就去炒俩菜,咱哥俩喝点!”
院里的人看着叶辰的背影,又七嘴八舌地聊起来。二大爷拍着大腿:“瞧见没?人家现在是大人物了,对咱还这么客气!这才叫有出息!”三大爷则眯着眼算:“南方橘子不便宜,这一网兜得花不少钱,看来厂里给的奖金不少……”许大茂摸着下巴,琢磨着要不要也去买两斤橘子,别让自个儿显得太寒酸。
暮色越来越浓,各家的灯都亮了,橘黄色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映着院里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二大爷的收音机还在唱,傻柱在厨房叮叮当当炒着菜,三大爷蹲在台阶上,借着灯光往他的“人生笔记”上记着什么,许大茂则偷偷回屋翻箱倒柜,想找出那套航空邮票,明天好跟叶辰“请教”。
叶辰坐在东厢房的小屋里,听着院外的喧闹,指尖摩挲着口袋里那块光溜溜的戈壁石——是白天给槐花和小当挑剩下的,上面有天然形成的纹路,像颗小小的齿轮。他想起李组长临走时说的话:“见过天地,才更懂人间。”此刻听着四合院里这些琐碎的、热辣辣的闲话,闻着傻柱炒菜飘来的油烟香,突然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外面传来傻柱的喊声:“叶辰!菜炒好了,过来喝酒!”
叶辰笑着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院里的月光刚爬过墙头,落在他脚边,像铺了层碎银。那些戈壁滩的风、测试场的齿轮、战机的轰鸣,都成了藏在心底的底气,而眼前这些叽叽喳喳的闲话、热辣辣的饭菜香、亮堂堂的灯火,才是能让人踏踏实实地往下走的根。
今晚的四合院,注定又是个不安静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