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勉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一副典型的文官模样,但眼神深处却透着精明与审慎。
他此行的使命,表面上是“加强双方沟通,慰劳河东将士”,实则是奉了李金刚之命,督促乃至监视赵暮云出兵,同时光明正大打探赵暮云的真实实力。
听闻赵暮云终于动身,崔勉带着随从,急忙带着随从站在辕门内侧的高地上,看着河东军开拔的盛况。
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一队队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开出营门。
虽然甲胄并非全新,许多还带着战斗留下的痕迹。
但那股子百战余生的彪悍之气,以及眼神中对主帅的狂热信仰,跟李金刚的兵马展现出来的气质完全不同。
步军开路,以奚胜的“陌刀营”和柳毅的“神机营”为中军。
这些士卒沉默如山,背负着沉重的装备,行走间却无半点滞涩。
骑兵两翼游弋,武尚志的轻骑来去如风,慕容春华带来的异族轻骑与之合流,更添声势。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郭洛麾下那一千正在缓缓移动的重骑兵。
汗血宝马果然神骏非凡,比寻常战马高出半头,骨骼清奇,肌肉线条流畅,即便披上了厚重的马甲,依然显得神采飞扬。
马背上的骑士更是人如虎,马如龙,全身覆盖在冷锻铁甲之中,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长长的马槊斜指天空,冰冷的锋刃在秋日下闪烁着寒光。
他们默默地前行,唯有铁甲铿锵与马蹄踏地的闷响,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压力,让观者无不心旌摇曳。
陌刀营一千、神机营一千、重装骑兵营一千、轻骑兵(武尚志、慕容春华、桓武、纳木措)八千、步兵(钟猛)三千以及唐延海斥候营、沈千夜不收。
韩忠坐镇代州,与刘蟠、曹骏总览后勤辎重。
出征兵马约一万五千人!
“这便是……河东军的底蕴吗?”崔勉身边一名年轻的随员忍不住低声惊叹。
崔勉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那支重骑,心中暗道:“陛下所虑,果然非虚。此等虎狼之师,必是我大奉劲敌。”
赵暮云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策马而行。
他并未穿戴多么华丽的盔甲,只是一身普通的将领服色,但顾盼之间,威仪自生。
他远远看到崔勉,微微一笑。
带走近,让侍卫李四把崔勉叫来:
“崔侍郎,军中简陋,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本督即日便率军东进,与你朝共同抗狄,还请侍郎回转京城,禀明李金刚,我赵暮云,一定会帮他多杀几个鞑子!哈哈!”
赵暮云直呼李金刚名字,崔勉脸色有些不自然。
他拱手道:“大都督信守承诺,下官钦佩。”
“预祝大都督旗开得胜,早日击退鞑子!”
“下官受大奉天子受托,还需在军中盘桓数日,记录战况,以便回京禀报。”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亲眼看着赵暮云的军队与北狄接战了。
赵暮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面上却笑容不变: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侍郎随军辛苦一番了。沈千!”
“末将在!”夜不收指挥副使沈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马侧。
“保护好崔侍郎及其随员安全,一应需求,尽量满足。”
赵暮云吩咐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遵命!”
沈千躬身领命,抬头看了崔勉一眼,那眼神让崔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大军浩浩荡荡,沿着井陉古道东行。
井陉乃大行山八陉之一,地势险要,蜿蜒百里。
时值初冬,山间已是寒意逼人,草木枯黄,更添肃杀之气。
赵暮云骑在马上,对身旁的唐延海低声道:“老唐,杨岩那边,近来可有动静?”
唐延海微微蹙眉,低声道:“相州军报,他们在相州外围伏击了兀术一支两千人的精骑,几乎全歼,大涨了奉军士气。”
“如今兀术攻势稍缓,但相州压力依旧巨大。”
赵暮云点了点头:“杨岩这个老对手……确是有些本事,西京能打赢他,多少有运气成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此番东出,既要破狄,亦要防人。崔勉不过是明面上的棋子,李金刚和杨岩,恐怕都各有算计。”
“我们的震天雷、猛火油,尤其重骑营,非到关键时刻,不可轻易显露全部实力。”
“明白。”唐延海郑重应道,“已吩咐下去,各类特殊军械均做伪装,分批运输,由可靠之人看管。”
大军行进速度不慢,但也极为谨慎。
夜不收早已撒了出去,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在大军前后左右数十里范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伏击。
北狄左贤王兀术并非庸才,不可能对这样一支大军的动向毫无察觉。
三日后,先锋钟猛部已出井陉,抵达河北真定府地界。
沿途所见,满目疮痍。
村庄化为废墟,田地荒芜,随处可见倒毙的尸骸,有百姓,也有溃兵。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和焦糊味。
“狗日的鞑子!”
钟猛看着路边一个被焚毁的村落,牙关紧咬,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他父亲钟大虎当年便是战死在抵御北狄南侵的战场上,他对北狄有着刻骨的仇恨。
副将劝道:“将军,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大都督有令,全军在须陀河南岸择地扎营,等待后续部队,同时派出斥候,全力侦查易州、定州方向的敌情。”
赵暮云的选择很稳妥。
背靠大行山,依托须陀河河,进可攻,退可守。
他并没有因为银州大捷而盲目冒进,深知兀术的主力远比秃发乌弧强悍。
是夜,全军抵达指定地点,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内,赵暮云召集众将议事。
巨大的河北地图铺在案上,上面已经标注了已知的敌我态势。
“据夜不收回报,兀术主力约八万,依旧围困相州。”
“但其在保定、易州、定州一带,留有约两万兵马,由其麾下大将粘没喝统领,互为犄角,既监视相州侧后,也防备来自西面的援军。”
沈千指着地图讲解道。
“粘没喝……”郭洛沉吟道,“听说此人乃是兀术帐下头号猛将,性如烈火,骁勇善战,但据说谋略稍欠。”
“猛将?”慕容春华冷哼一声,“正好会会他!大都督,给我三千轻骑,末将去定州城下撩拨撩拨他,看看他是不是浪得虚名!”
赵暮云摆了摆手:“勿急。粘没喝虽勇,但并非无脑之辈。我军初来乍到,地形不熟,不宜浪战。”
他目光扫过众将,“我们的目标,是兀术主力。”
“但要打兀术,必须先敲掉粘没喝这颗钉子,打通与相州之间的联系,至少,要让兀术觉得侧翼受到威胁,逼他分兵。”
他手指点向易州:“易州城小,但位置关键。粘没喝的主力驻扎在保定,易州守军不会太多。武尚志、奚胜!”
“末将在!”武尚志和奚胜踏前一步。
“命你们率本部兵马,与神机营,明日出发,主动易州。”
“遵令!”
“慕容春华!”
“末将在!”
“你率河东轻骑,掩护步军两翼,若粘没喝从保定来援,节节阻击,迟滞其行军速度,不可硬拼。”
“得令!”
“桓武、纳木措!”
“末将在!”
“你们的轻骑撒出去,遮蔽战场,猎杀狄骑斥候,我要让粘没喝变成聋子、瞎子!”
“哈哈!大都督放心,保证一个鞑子探马也过不来!”两人摩拳擦掌。
“郭洛。”
“末将在!”郭洛声音沉稳。
“你的重骑营,养精蓄锐,随时待命。此战能否扩大战果,关键在你。”
郭洛重重抱拳:“末将明白!重骑营,时刻准备着!”
赵暮云分派已定,目光锐利:“此战,是我军重踏河北的第一仗,许胜不许败!”
“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漂亮,打出我军的威风,也让朝廷那位崔侍郎,好好看看!”
“谨遵大都督将令!”众将轰然应诺,杀气盈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