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镇仙王?”
一道清冷声音响彻院落,来人一身火红衣裳,短发利落,是个女人。
孙小凳正在拔着院子里的杂草,听着声音,连忙起身,横在小道上。
“我家大王正准备午睡,阁下需等一等。”
“滚开。”
那火红衣裳的女人一脚踹翻了孙小凳,一个箭步便逼近李镇身前。
李镇正坐在石台阶上,双眼无神,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你就是镇仙王?”那女人又问一遍。
李镇嘴巴张了张,
“忘记了。”
“噗嗤。”
孙小凳在一旁忍着疼痛站起,
“我家大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镇仙王是也!”
“没你说话的份。”
穿着火红襦裙的女子又瞪了孙小凳一眼,强大的气场吓得孙小凳闭上了嘴。
李镇看着眼前人,终于回过神来:
“你是谁?”
那女人低低一笑,“我是谁重要么?你只要记住,我是来帮你走出缠心劫之人。”
“缠……心劫?”李镇有些疑惑。
一旁的孙小凳也坐直了身子,耳朵竖起来听。
“是不是觉得,自己心中只剩下了一个白色的蚕蛹?是不是觉得,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唯独能想起来一人的名字,是不是觉得,离开了那人,便什么也做不了,生死之气无法调动,成了个废人?”
穿着火红衣裳的女人似乎知晓一切,一连串说出了甚多。
李镇张了张嘴,半晌才道:
“是的。”
“这便是缠心劫。”
女人面色有些凝重,“这是咒,也是灾,但与寻常咒术、灾不同,它可以兵不血刃,叫你被情欲腐蚀,成一个废人。
这是符水张家的要术,更有两位食祟仙作咒眼,寻常人恐怕受了这咒七日,便已骨头渣都不存了。
你倒是顽强,硬是撑过了这一年。”
孙小凳在一旁急的跳了起来,“原来我家大王变成这副模样,是有人下咒?!”
女人不搭理孙小凳,继续看着李镇道:
“我晓得你是李氏遗孤,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我能帮你脱困。”
李镇失焦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神采,但脑海和胸腔里传来的苦痛却让他疼的蜷缩在地,直不起身子。
那女人怜惜地蹲下身去,轻轻拍打着李镇的背。
“真可怜,不过我会帮你的。
但帮你,也并非没有代价。”
李镇目眦欲裂,痛苦咬出一个字节:
“说!”
这一声带着铁把式的功底,掺杂着绝技,便惊的方圆百里内的生灵皆是一抖。
那女子也笑笑,
“到底是镇仙王,本事就是不一般,病成了这副样子,一道声响便惊万虫鸣,草木散。
那我便直说了,我可以救得了你,但你必须要帮我杀了张家主母!”
“张家……主母?”
“对!”
“是谁?”
“……”
女子沉默片刻,“你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没关系,我会让你一一都记起来。”
“小凳子。”
“你咋知道我叫这个名儿?”孙小凳有些诧异。
“我要带你家大王离开这是非之地,你且在这里拖着那些朝廷狗官还有七门的人,谁来了都说,镇仙王就在此地。”
孙小凳面色焦急,“不行,你要带我家大王到何处去?!”
“我去治他的病。”
“可……”
没等孙小凳说完,那女子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张符箓,撇在了那屋子中央。
刹那间,符箓似乎长出了肉芽,拥挤着,变成了一道人影。
正是穿着黑袍的李镇。
“啊?”孙小凳有些懵逼。
“以后,你便将这符人当作你的主子,不要露了馅,谁问起,都说他就是镇仙王。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我便将你家大王好端端送回来!”红衣女子说罢,便将李镇背在了身后。
孙小凳犹犹豫豫,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忍着头皮上了前去,
“我如何才能信你?”
红衣女子一笑:
“不信我,现在还有可信的人么?狡兔死,走狗烹,镇仙军的那些将领,不会再来助这位旧王了。”
孙小凳不明白那些家国大义,他只是一个炊兵而已。
“好……姑娘一定要照顾好我家大王!”
“放心。”
那红衣化作一道粉红色雾气,很快飘散。
院子里,留下了孤独的孙小凳。
他继续蹲在地上,扒拉着那些杂草。
不多时,草屋院子里进来一伙子官兵,
“这镇仙王方才在吼什么?”
孙小凳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军爷!军爷!我家大王开开嗓,他很久不说话了!”
那些人见孙小凳如此卑微,也都只是骂了几声“ 好狗”以后,才道:
“给我老实点!”
“是,是,军爷!”
目送这些官兵走了,孙小凳才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
他瘫坐在地上,只通过院子里四角的天空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大王,你一定要回来啊……”
……
……
初秋。
湘州一座寨子里,多了一间铺子。
那铺子由着一对夫妻经营,二人也不干别的活计,便是跟那寨子里的半仙儿一样,替着十里八乡,解决那些古怪事儿。
那女子生得美艳,素日喜欢穿一身大红衣裳。
虽然这长相极美,但性格却是泼辣野蛮。
听说谁家丈夫调侃了一句,夜里要翻这女人的墙头,次日便被割了舌头,成了个哑巴。
寨子里的人不晓得凶手是谁,可能有这本事的,也只有这仙姑了。
这家铺子的男半仙儿,则显得低调许多。
他很少帮人平事儿,也不喜与那些诡祟打交道。
只是偶尔坐在铺子里,跟人唠嗑。
不过寨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半仙儿喜欢侃大山,说自己先前杀过多厉害的祟,这身上还有好几只祟。
男人女人们,也都是打着“哈哈”,但没人敢反驳,毕竟这半仙也是真的有本事。
当初寨子里闹了一场黄灾。
这黄灾,也便是黄皮子灾,这些黄皮子,竟是从那邪性的盘州哀牢山里逃窜出来的,误打误撞走了阴路来了湘州,这一过境便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后来胆子大了,还吃牛羊,偷人!
多亏了这位李小哥,往那一站,其中几个黄皮子竟像见了瘟神似的,嚎叫着跑开。
从此,寨子里的黄灾便没了。
寨民们没见过这位李小哥出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门道本事。
只记得他威风凛凛地站在那些黄皮子面前,这些诡祟便屁滚尿流了。
因着,哪怕这李小哥素日喜欢吹吹牛皮,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毕竟人家可是有真本事在身里!
只可惜,这李小哥有些痴病,有时坐在那铺子里,什么也不说,只是发着呆。
有时候嘴里念叨些别人听不懂的,说什么“小葵”、“吴堂主”之类。
寨民们不晓得小葵是谁,估摸着是这铺子的仙姑,便也称其为小葵仙姑了。
深秋。
天稍寒。
张玉凤踩着轻快的步子,带回来几身厚厚的布匹。
“相公,我给人看事儿,他们家不仅给了银两,还给了咱几身厚布料,快过冬了,也能派得上用场。”
“小葵……”
李镇喃喃道。
张玉凤穿着火红火红的襦裙,发髻垂在背后,眼里满是轻柔,他走到李镇身后,环住他的脖子:
“相公,不要再叫小葵啦,我是玉凤,小葵已经死了。”
“不……”
李镇呼吸稍有些急促,“小葵怎么会死,不可能的。”
张玉凤没有再说话。
只是默默地关上铺子的门。
夜深人静,宽衣解带。
……
张玉凤少时与哥哥张玉良一齐被张家收养。
年少时便展露过不小的符水门道的天赋。
虽是外人,可终被冠了张姓,连张家从不传外的要术,也研习过。
因而,张玉凤晓得,要破这缠心劫,不需要什么更厉害的术法,只要让这种咒之人,心中腾出来地儿,换个人。
当然,这说起来容易,实操起来可便太过困难。
但张玉凤晓得,什么都贵在坚持。
水滴都能石穿,李镇就算是冰川,她都能给捂热了。
当然,这焐热也并非愚笨的做法。
张玉凤精通符箓之术,道行也在断江,算得上这门道里几乎触摸到顶尖的一匹人了。
她会画“忘情咒”,便日日给李镇背后贴着这符箓。
说是忘情,说白了,也是以生死之气去搅动李镇的海马体。
既然失忆了,也就不会缠心了。
可这缠心劫着实霸道,两尊食祟化作的咒眼,足叫这咒术牢牢跟在李镇身上,如何也甩不掉。
就像如今,李镇还记得“小葵”二字,却从不知道自己叫“张玉凤”。
……
深夜。
张玉凤用体温暖和着李镇的身子,顺道将“忘情咒”贴在李镇的脑后。
“早在之前你在岭北王府的时候,我便观察你和那小凳子了。
李镇,这世上能为我报仇的人不多,能杀张家主母的人也不多……我便将宝押在你身上了。
切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