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巷,小丫头落梅看到去而复返的祁让,明显吃了一惊:“四殿下,您怎么又来了?”
祁让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清了清嗓子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四殿下,我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落梅半信半疑,将他上下打量。
他换了一身衣裳,落梅实在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谁。
刚刚把他认成四殿下,也是觉得太子殿下要打理朝政,轻易不会出宫,只有四殿下才会一趟又一趟地往这边跑。
可他现在说他是太子殿下,落梅不知真假,也不知该不该信他。
胡尽忠适时在旁边斥了一句:“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太子殿下驾临,你不快些把人迎进去,是想让别人发现太子的行踪吗?”
落梅吓一跳,忙怯声说奴婢不敢,躬身低头让到一旁:“殿下请。”
祁让命胡尽忠在外面守着,双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般地迈过了门槛。
落梅掩上门扉,对他说:“殿下稍等,奴婢去向夫人和小姐禀报。”
“不用。”祁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孤找你家小姐有急事,你直接带孤过去就行,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孤不能离宫太久。”
落梅闻言不敢违命,便领着他去见晚余,心里想着,把他领过去后再告诉夫人不迟。
太子殿下是个正人君子,懂得分寸,和小姐单独相处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妨碍。
反正小姐不想见的是四殿下,不是太子殿下,想来小姐应该不会怪她的。
两人来到晚余的闺房外,落梅隔着天水蓝轻纱门帘里面唤道:“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天气渐热,蚊蝇多起来,这半透明的轻纱门帘即可挡蚊蝇,又能通风透气,很是实用。
祁让站在外面,透过纱帘,隐约可以看到外间的布局摆设,简单但不失雅致的风格,很符合晚余的喜好。
连通内外间的角门上,挂着用彩色玉子串成鱼戏莲叶图案的珠帘,房内无风,珠帘静静垂着,纹丝不动。
祁让知道晚余就在那道珠帘后面,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期盼着能有一只纤纤素手,将那珠帘拨开。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声响。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动静。
落梅怕祁让等急,便又唤了一声:“小姐,是太子殿下,不是四殿下,你放心好了。”
一句话暴露了所有。
即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对方在躲着自己了。
祁让哭笑不得,同时又在心里想,这丫头真会坑主子,这下晚余想不出来都不行了。
果然,没过多久,里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祁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紧张。
伴随着脚步声,一抹浅绿色身影出现在珠帘后面,片刻的迟疑后,伸手拨开珠帘走了出来。
祁让先是欣喜,等到那身影越来越近,欣喜就变成了心疼。
晚余好像消瘦了许多,本就纤细的身量,看起来竟有了些弱不胜衣的感觉。
她怎么了?
莫不是真的病了?
可自己这段时间虽然没顾上来看她,沈长安和徐清盏却是来过的,他们两个并没有提到过晚余生病的事情。
再不然,就是天热没胃口,吃得少了?
回头让宫里的御厨做些清爽的吃食给她送来,再送些冰块给她解暑。
正想着,晚余已经走到了门口,隔着纱帘向他看过来。
纱帘影影绰绰,祁让的心七上八下。
落梅说:“小姐,您是出来,还是请太子殿下进去?”
晚余的视线从祁让脸上转向她:“哪来的太子殿下,你被他骗了。”
“啊?”落梅顿时慌了神,跺脚道,“四殿下,您怎么能骗奴婢呢?”
“不是你先骗我的吗?”祁让反问,“我来了两次,被你骗了两次,你知道欺骗皇子是什么罪名吗?”
“……”落梅顿时变了脸色,“小姐,怎么办?”
晚余在里面无声叹息。
这人惯会唬人,落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她心里有气,实在不想理他,便赌气道:“送客吧,我这会子不想见客。”
“是。”落梅应了一声,对祁让伸手作请,“四殿下……”
一个请字还没说出口,祁让已经自己掀开帘子闯了进去,一把抓住了准备转身回去的晚余。
晚余惊呼出声,纤细的手臂被他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攥住,挣扎不得。
“你干什么?”她低声娇嗔,幽怨的眼神瞪视着这个无礼的骗子。
落梅也吓得不轻,追进来颤声道:“四殿下,您不能欺负我家小姐。”
祁让说:“你不是还要禀报夫人吗,快去吧,我不会欺负你家小姐的。”
落梅惊得瞪大眼睛。
先带太子殿下过来再去禀报夫人的话,是她在心里说的,四殿下怎么会知道?
莫非他会什么读心术不成?
算了,反正自己一个奴婢,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快些去请夫人过来才是正经。
这样想着,她便转身一溜烟地跑走了。
门帘落下,房里只剩下僵持的两人。
晚余确实瘦了不少,下巴尖尖,两颊凹陷,那双瞪视着祁让的大眼睛显得越发的大,里面盈盈泛着水光。
祁让双手握住她肩膀,心疼地问:“怎么瘦成这样了?”
晚余不吭声,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挣脱他。
可她那点力气,对于一个身形高大,血气方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年轻男人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为什么不见我?我怎么得罪你了?”祁让弓着腰,低头配合她的高度,和她四目相对,“不见我也就算了,还让丫头撒谎骗我,为什么?”
晚余对上他幽深的凤眸,心里一阵慌乱,低垂眼睫避开他的视线:“你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原因。”祁让强势道。
晚余抿起唇,沉默下来。
“说呀,怎么不说?”祁让小小地威胁她,“你不说,我就不放开你,等你阿娘来了,让她看到我们这样,你猜她会怎么想?”
晚余蓦地抬头看向他,委屈又气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是知道,我就不这样了,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一番话喊得语无伦次,喊着喊着,小嘴一瘪,眼泪叭嗒一下掉了下来。
祁让一看到她的眼泪,心立时就软了,若非顾念着她年纪还小,恨不得将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抚。
“别哭,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好不好?”他松开一只手,去擦她的眼泪,语气像是哄一个孩子。
可他根本哄不住,晚余的眼泪越流越多,泉眼似的往外涌,双手用力去推他:“你知道什么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放开我,你这个坏人,我不想见你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跑到我家来质问我?”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祁让抓住她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因为你喜欢我,但你误以为我喜欢瓦剌公主,所以你才会生气,难过,不想见我。
可我不喜欢瓦剌公主,我只喜欢你,除了你,我谁都不喜欢,晚余,我要娶你为妻,我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
晚余瞪大眼睛看着他,惊得眼泪都缩了回去,泪水濡湿的小脸上浮现两团红晕:“你在胡说什么,你,你,你,你这个坏人,你怎么能跑到别人家里说这种话,你快给我走开……”
“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祁让用力压着她的手掌,让她感受自己蓬勃的心跳,“晚余,我说的都是真话,实话,或许你一时还不能接受,不能理解,但是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的,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明白了。”
“不,我不明白,我也没有喜欢你……”晚余红着脸极力否认。
祁让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自不会再让她逃避,一连串地问道:“不喜欢我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难过?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我……你管不着……”晚余答不上来,开始耍赖,“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喜欢你。”
“好,就算你没有喜欢我,那我喜欢你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皇子。”晚余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他喊了一嗓子。
祁让愣住:“皇子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晚余吸着鼻子道,“你是皇子,我是什么?”
祁让错愕地看着她,过了几息,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自卑。
她是个外室女,她阿娘还是罪臣之女。
她觉得自己的出身配不上皇子。
所以才会在听闻他带回一个公主后,变得敏感不自信。
偏偏自己一心想着她和乌兰雅是好朋友,根本没留意她的情绪,不仅当着她的面把乌兰雅夸赞了一番,还直言要把乌兰雅接到王府去住,事后还一连十几天没露面。
在她看来,自己可能就是那见新忘旧,见异思迁的花花公子,有了公主就冷落了她,不再拿她当回事了。
所以,胡尽忠说的对,他确实办了一件糊涂事。
想到晚余在这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里一直在自卑,难过,胡思乱想,自我怀疑,他的心都碎了。
他后悔不已,诚心诚意向她道歉:“我错了,晚余,是我不对,没考虑到你的感受,让你难过了这么久。
如果你的顾虑是瓦剌公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她。
如果你的顾虑是你和你阿娘的身份,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在意。
只要我愿意,没有人能因为你的身份阻止我们在一起,我不会听任何人的话,也没人能管得了我。”
晚余的心思被他戳穿,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祁让说:“我知道,我不在意,不代表你不在意,你放心,你外公家的案子我已经在想办法,只要你和你阿娘同意,我会去国公府提亲,让你父亲抬你阿娘为平妻,让你以国公小姐的身份嫁给我。”
怕她误会,又特别强调了一句:“我不在意你阿娘的身份,更不在意你的身份,我在意的只有你这个人,无论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嫁给我,我都会将你视若珍宝,一切都以你的意思为准,好不好?”
晚余眼睫抖动,却还是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别这样,咬破了我会心疼的。”祁让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唇,让她把牙齿松开。
晚余像被烫到一样,红着脸躲开:“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祁让低笑出声:“那你还把我看光了呢,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我哪有,你别瞎说。”晚余的脸更红了,“我那是为了给你换药,是你自己同意的。”
“是,是我同意的。”祁让说,“你一直赌气不见我,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我的伤势吗?”
晚余立时忘了羞涩,目光落在他胸膛:“那你好了没?”
“本来快好了,方才一激动又疼起来了。”祁让皱眉作痛苦状,“好疼呀,你帮我揉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