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几个人先把晚余送回了家,再把徐清盏送回府军前卫,沈长安又一路把兄弟二人送回宫,看着他们进了宫门,才放心离开。
祁让走了几步,想到什么,突然回头叫他:“沈长安,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沈长安已经上了马,又从马上跳下来,等着祁让走回来,笑着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祁让揽着他的肩往旁边走了几步,和他小声耳语道:“晚余阿娘是江连海的外室,这件事目前无人知晓,但我担心江晚棠今日会有所怀疑,万一她回去后告诉国公夫人,晚余和她阿娘可能会有大麻烦。”
沈长安啊了一声,片刻的震惊后,压低声音道:“怪不得她们两个有几分相似,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殿下突然和我说这个,是想让我做什么?”
祁让说:“我在宫里有诸多不便,你安排两个人时刻留意着国公府的动静,一旦发现国公府有人往柳絮巷那边去,你要想办法护着她们,并第一时间让人送信给我。”
沈长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是请求,不是拜托,也不是和自己商量,而是直接给自己下达了命令,安排了任务。
他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怀疑,仿佛笃定他一定会接下这个任务。
为什么?
沈长安奇怪道:“我和晚余和殿下都是第一天认识,殿下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殿下就这么信任我吗?”
“……”祁让深深看了他一眼,“不为什么,我就是信任你,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好她的,这件事除了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沈长安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不重要。
理由也不重要。
现在的他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一句“我信你”,对他来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殿下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他拍着胸膛保证道,“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护晚余周全的。”
祁让看着眼前这个光风霁月的少年,看着少年人坚定热烈的目光,不觉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知道你能行。”
宫门内,祁望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等到祁让和沈长安说完话走回来,才又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你和沈长安说什么了?”祁望问道。
祁让没回他,反问道:“你对江晚棠印象怎么样?”
祁望:“为什么这么问,这跟我问你的问题有关系吗?”
“有。”祁让说,“你先回答我,我才能回答你。”
“……”祁望歪着头,认真想了想,说,“骄纵,傲慢,还有点装腔作势,就是一朵养在温室里的富贵花,和寻常的千金小姐没什么两样。”
祁让多少有点意外。
他之前还在自责因为自己带晚余去放风筝,导致晚余遇到了江晚棠,晚余的身份也有可能会过早暴露。
没想到却也因为这件事,让祁望无意间看到了江晚棠的另一面,并且对江晚棠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
这算不算一个意外收获?
想到这,他不禁又感叹命运的奇妙,一个小小的变动,就会将事物原有的轨迹彻底改变。
“那你喜欢她吗?”祁让又问。
祁望一下子羞涩起来:“说什么呢,我七月才满十四岁,现在说这些也太早了吧?”
祁让说:“你管他早晚,你就说喜不喜欢。”
“不。”祁望摇摇头,“至少目前不喜欢。”
“你确定?”祁让又问了一遍。
“确定。”祁望说,“我对手劲儿大的女孩子不感兴趣,我怕她和你一样天天打我。”
祁让:“……”
江晚棠以后要是因为手劲儿大出了名而姻缘不顺,会不会恨死沈长安?
“那好,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告诉你……”祁让四下看了看,又把沈长安说的话和祁望说了一遍。
原以为他会和沈长安一样惊讶,他却出乎意料的淡定:“我大概也猜到了,可这和我喜不喜欢江晚棠有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祁让惊讶:“你猜到了?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祁望说:“我第一次见晚余的时候,就觉得她似曾相识,今天见到她和江晚棠在一处,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加上她的名字和江晚棠也很像,我就猜她应该是江连海的私生女。”
祁让很是意外,将他上下一通打量:“这都能猜到,看来还没傻到家。”
“我本来就不傻。”祁望哼哼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很聪明,只有你说我傻。”
祁让:“……你不觉得这句就挺傻的吗?”
“这不是傻,是自信。”祁望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大公鸡。
祁让简直没眼看:“你谦虚一点会死吗?”
“那你夸我一下会死吗?”祁望反唇相讥。
“……你再犟!”祁让冷下脸扬起了巴掌,“反了你了。”
祁望瞬间变乖巧:“好了,不闹了,你快说晚余的事和我喜不喜欢江晚棠有什么关系?”
祁让严肃起来,郑重道:“她和晚余之间有着天然的矛盾,而我作为晚余的朋友,肯定是无条件站晚余的,你要是喜欢她,这矛盾也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矛盾,我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和你反目成仇。”
“哦。”祁望眨巴着眼睛,像是在消化他的话,过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亮起,“所以,你其实是很在意我的对吧?”
祁让:“……”
就这智力,还说自己不傻。
“快说,是不是呀?”祁望拿肩膀撞他,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凤眸装满期待。
“幼稚!”祁让嫌弃道,“净操心些没用的东西,你有这闲工夫,还是操心操心父皇等会儿如何罚你吧!”
祁望一愣:“父皇为什么罚我?”
祁让说:“你打了大皇兄,父皇叫你面壁思过,你非但不思过,还把你弟弟拐带出宫,不罚你罚谁?”
“这叫什么话?”祁望整个人都懵了,“打人的不是你吗?咱俩到底谁拐带谁?”
祁让说:“我都替你打人了,你替我挨个罚怎么了?”
“……”祁望被他绕得有点晕,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凭什么呀?”
“凭你傻。”祁让丢下一句话,快步走开。
“可恶,你给我站住。”祁望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追着他要揍他。
祁让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弯起唇角。
祁望追在后面,看着夕阳金色的光芒落在他清瘦但挺拔的背影上,头一回从他身上看到了少年人的鲜活气息。
祁望明明想笑的,不知怎的,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那家伙一天天装得少年老成,老谋深算,其实也就是个孩子呀!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有着少年人的顽皮天性,只是那些苦难的岁月,早已磨灭了他的天性,他也早早学会了用冷漠和毒舌来武装自己。
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被善良温暖的事物打动,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关怀,对他们来说都难能可贵。
正因如此,他才会喜欢和那个小丫头在一起吧?
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小丫头,就像是一个小太阳,照亮了他阴暗的人生。
其实,只要他能快乐,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很愿意做他的太阳啊!
替他挨罚算什么呢?这十几年的人生,本就是自己亏欠他的。
如果可以,皇位给他又有何妨?
不过话说回来,他对皇位好像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皇位在他眼里,好像还不如那个小丫头来得重要。
所以,那个小丫头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呢?
祁望胡思乱想着,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替祁让受罚,结果直到天黑也没等来父皇的传召或者问责。
他又耐着性子等到二更天,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仍旧没有人来问他一声。
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心想会不会是祁让没有说出他俩互换身份的事,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不是说他只管打人,不管挨罚吗?
现在又是逞什么能?
口是心非的家伙!
祁望终于找到了弟弟在意自己的证据,又是感动,又是担心,便催着孙良言去打听情况,看祁让受了什么处罚。
结果孙良言出去又回来,说三殿下也没有被皇上传召,正一个人在房中面壁思过呢!
孙良言还说,三殿下叫他不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按时去武英殿听课,不要迟到。
祁望顿时郁闷不已。
还以为那家伙替自己挨了罚,到头来却是自己想多了。
可恶。
白感动了半天。
孙良言倒是挺感动的,絮絮叨叨和他说:“殿下您瞧见没,其实三殿下心里是惦记着您的,您就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听三殿下的话,好好学习才是正经。”
祁望的心情又好起来,面上却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废话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说罢便拿上书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武英殿,而是绕了一圈,悄悄找人打听了景元帝的动向。
打听完才知道,景元帝之所以没理会他们,是因为昨天的那炉丹药炼坏了,景元帝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指导他炼丹的道士下了大狱,自己也气得卧床不起了。
祁望很是惊讶,在心疼父皇和逃过一劫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去撷芳殿找祁让,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父皇炼坏了一炉丹药,现在已经气得顾不上咱们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会罚你了。”
祁让却是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躺在床上翘着脚淡淡道:“该担心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祁望说:“你就嘴硬吧,孙良言都说你心里有我。”
祁让冷笑一声:“你自己信吗?”
“信。”祁望斩钉截铁。
祁让:“……上你的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