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观星台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归来,已过七日。
萧烬羽披着玄色外袍立于星晷前,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幽蓝的能源指示条稳稳停在25.8%——与那夜强行施展全息投影后的消耗数值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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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该用药了。”
芸娘端着漆碗走近,素白手指在碗沿微微发紧。
萧烬羽敏锐察觉到她步伐的异样——那是沈书瑶刻意维持的沉稳之下,掩藏着芸娘本能的不安。
接过药碗时,她忽然抬眼,眸中清光潋滟,声音虽柔却带着锐利:“胡亥昨夜秘密会见了两名齐地方士,我在他衣襟上闻到了特殊的丹砂气味。”
话音未落,她睫羽轻颤,眼神骤然变得怯懦:“我……我没有想说这个……”
远处侍立的紫衣宫女低声嗤笑,眼底藏着记录的冷光与讥诮:“装神弄鬼。”
这些胡安插的眼线,早已对她时而沉稳、时而娇怯的状态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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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思索方士之事时,“芸娘”的气质再生微妙变化。
她并未像往常那般挣扎退缩,反而微微倾身,指尖轻掠过他端药的手背,声音带着回忆般的朦胧与调侃:“每次出任务回来,远远就能看到你站在港口的身影……像个‘望妻石’。”
这句话如钥匙般开启了记忆的闸门。
萧烬羽眼前浮现出星际港口的熙攘人流。他总会在最早的时刻等候,直到那个身着星际少校制服的窈窕身影出现,带着风尘仆仆的笑意投入他怀中。
那是支撑彼此前行的力量,是灵魂与肉体都深深契合的羁绊。
强烈的回忆让他心头一热,几乎想要将她狠狠揉进怀里。下意识伸出的手,却在触及古朴的秦代深衣时凝滞——映入眼帘的,是芸娘那张清秀却陌生的脸。
巨大的无奈如冰水般浇熄了沸腾的情感。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这具属于另一个少女的身体,连一个毫无隔阂的拥抱都成了奢望。
所有的思念与爱意,最终化作一个克制到微颤的动作——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揽近,双臂虚虚环住,仿佛拥抱一件易碎的珍宝。
“瑶瑶……”他在她耳边用气音低唤,声音里满是眷恋与痛楚。
怀中的身体微僵,随即更软地靠向他。沈书瑶何尝不懂这份克制?她只能借着这具躯壳,感受他怀抱的微弱温暖,指尖在他玄色衣袍上无意识地蜷紧,传递一丝无言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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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怀中的身躯骤然僵硬,那双方才还流露着温情的眼眸,瞬间被泪水与委屈覆盖。
芸娘的意识回来了。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被心爱之人拥在怀中——但这怀抱的小心翼翼,这低唤的陌生名字,全都属于那个侵占者!
她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用尽力气反手搂紧萧烬羽的腰,将身体更紧地贴向他,仰起泪眼婆娑的脸庞:“烬羽哥哥……你抱她了!你那么温柔地抱她!”
仰望的姿态更添了几分凄楚与控诉。
不等萧烬羽反应,芸娘带着决绝的委屈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这个大胆而突兀的举动,藏着少女孤注一掷的占有欲。
周围的侍女惊得低头掩面,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萧烬羽猝不及防——怀中的躯壳未曾改变,内在的灵魂却已然切换。前一刻是与爱人跨越时空的无奈相依,后一刻却是痴情少女醋海翻波的索求。
他被紧紧搂着,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心头涌起一阵深沉的疲惫。
“芸娘,别这样。”他最终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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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前院喧哗,管事匆忙来报:“国师,府门外聚集了不少民众,说是听闻仙师重伤,特来献上家中珍藏的奇石异草!”
移步至府门高楼,朱漆大门外黑压压跪了一片百姓,手中捧着各式物什,呼喊声此起彼伏,脸上洋溢着近乎狂热的虔诚。
萧烬羽的目光扫过人群,骤然定格在一名老者捧着的木盒上。
盒中是一块暗沉无光的黑色石头,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他凭借超时代的感知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比骊山寒石更精纯,却也更狂暴。
是陨铁?不,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原始星能……
他心念微动,却对身旁的管事淡淡道:“百姓的心意,本座心领了。然炼丹之物,自有天定,非俗物可替代。”
越是想要,越要表现得不在意。这是演给暗处眼睛看的戏。
管事领命而去。萧烬羽转身下楼,对身后的芸娘低语:“让蒙毅派两个人,悄悄跟着那个捧黑石的老者,查明石头的来历。”
芸娘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此刻是沈书瑶在主导。她点头应下,声音轻柔却坚定:“我明白。”
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冷静而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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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蒙毅亲自来访,脸色凝重。
“已经查清了,那老者是北地郡人,其子曾在军中当匠役,这块石头便是其子从流星坠地之处拾得的。”
他压低声音:“但还有一事更为紧要——卢生、侯生今日在朝堂上献上《录图书》,声称其上载有亡秦者胡也的谶语。”
萧烬羽目光微凝。这两个名字,瞬间在他的记忆中被标注为高风险目标。
“陛下对此极为重视,已下令加强北境防务,对二人更是礼遇有加。”蒙毅补充道,“更麻烦的是,他们借机进献了一种,声称能延年益寿。陛下……已经开始试用了。”
萧烬羽心中冷笑。那些未经提纯的矿物丹药,长期服用必然会产生毒性积累。
这与他试图用更安全的方法为秦始皇调理身体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指尖攥紧,内心翻涌着挣扎——历史的轨迹与他的干预正在剧烈碰撞。
“仙丹……”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但愿真是仙家之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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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蒙毅,萧烬羽立刻将黑色石头置于星晷之上。卢生、侯生的出现,让他倍感紧迫。
这一次,星晷的反应远超之前!
幽蓝光芒大盛,那块顽石仿佛被激活一般,表面蜂窝状的孔洞中渗出点点微光,一股精纯而霸道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星晷核心!
能源指示条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攀升:
26.2%……28.7%……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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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数值冲破30%的瞬间,异变陡生!
星晷猛地一震,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发出刺耳的嗡鸣。核心处传来电流声,表层金属迅速发烫!
投射出的光芒骤然变得混乱,无数扭曲的光线在空中交织,勾勒出支离破碎的奇异景象——这并非观星台上那种稳定的全息投影,更像是受到强烈干扰后的时空乱流!
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扎入萧烬羽的脑海。经脉灼痛、眼前发黑,喉头腥甜翻涌。他强行咽下一口血沫,脸色苍白如纸。
是能量属性冲突!未经提纯的原始星能夹杂着未知辐射,正在冲击星晷的核心模块!
“不好!”他脸色剧变,当即强行中断能量汲取。
星晷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那块黑色石头恢复了死寂,表面多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能源指示条最终停在了31.2%。
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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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扶着星晷的底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混乱的投影与系统的尖锐警报,让他心有余悸。
这星陨之石能量虽足,却太过驳杂狂暴。直接汲取无异于饮鸩止渴。
必须找到提纯或安全转化的方法。
“怎么回事?”芸娘被惊动,从内室快步走出。此刻她眼神清明沉稳——显然是沈书瑶在主导。
见到他脸色难看,又瞥见星晷的异状,立刻反应过来:“这石头有问题?”
“能量太野。”萧烬羽言简意赅,揉了揉刺痛的额角,“需要设法它。”
沈书瑶走到案前观察黑石,指尖抚过蜂窝状的孔洞,感受着残留的狂暴能量,眉头微蹙:
“能量属性过于狂暴,需要寻找中和介质。我之前记录的秦地矿脉图中标注了几处地火活跃区,或许可以借助地热能进行淬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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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强烈的委屈感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身体突然剧烈颤抖:
“放开我!我要见烬羽哥哥!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沈书瑶的意识被迫退让。芸娘重新掌控了身体。
她双手按住桌面,指甲泛白,眼中满是委屈与怨怼:“烬羽哥哥……你是不是只在乎她?在观星台上,你宁可吐血也要帮她压制我……”
“当初在骊山,是我用体温捂暖你冻僵的身体,拼了命把你拖到山洞里的啊!”
萧烬羽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声音低沉而温柔:“芸娘,我没有忽视你。你对我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那你为什么眼里只有她?”芸娘哽咽着,身体微微颤抖,“她占据我的身体,夺走我的一切,连你也被她抢走了!”
“我们如今谁也离不开谁。”萧烬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同时望向躯壳里的两个灵魂,
“书瑶是我的挚爱,跨越山海,誓不相负。但你,芸娘,也是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我绝不会丢下你。”
这番话让芸娘的情绪平复了些许,泪水却仍止不住地滑落:“真的吗?你不会赶走我?”
“真的。”萧烬羽轻轻点头,“我们现在是命运共同体。只有一起找到解决双魂共存的办法,才能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芸娘咬着唇,眼中的怨怼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迷茫与一丝松动。
想起他承诺不会丢下自己,心中的委屈终于压过了怨怼。她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
“烬羽哥哥,那你要说话算话……不能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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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她的身体再次一震,眼神重新变得清明沉稳。
沈书瑶的意识重新主导了身体。她轻轻从萧烬羽怀中退出,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语气复杂:
“她暂时妥协了。不过,我在她的意识里感受到一丝极淡的龙涎香与丹砂混合的气息,像是有人暗中用气味操控了她的情绪。”
萧烬羽眼神骤然一凝。
龙涎香是嬴政近日偏爱的熏香,而丹砂是那些方士炼丹的常用之物。卢生、侯生刚入宫献书……
“看来,有人已经将手伸到你这里了。”他声音转冷。
是胡亥?是那些方士?还是两者早已勾结?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星陨石与矿脉图上,最终定格在芸娘脸上,变得愈发坚定:“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东海之行不能再拖延了。”
沈书瑶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我会看好她,不让她再贸然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也会留意暗中动手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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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没有察觉——
窗外芭蕉叶的阴影下,那名紫衣宫女正以整理廊下灯笼为幌子,指尖沾着特制迷香掩盖气息。
她指尖飞快地在袖中浸过药水的丝帛上划下双魂异动、黑石有异四字,字迹转瞬隐去。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便向胡亥公子的府邸潜行而去。
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已然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