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罗可汗神色麻木,坐在槛车内,垂头不语。
一头花白须发久未打理,结成一绺一绺,衣衫破烂、遍布污垢,让他越发狼狈。
时不时有人投来臭鸡蛋、烂菜叶、石子,砸在他身上,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啻于凌迟处死。
“这杀人魔王,早该死了!”
“就是!前朝时,不知多少人死在他手中!”
郭恪、褚俊二人勉力维持秩序,先把他押送到太庙,告祭大秦先祖在天之灵。
随后,槛车滚滚而动,驶入大明宫。
丹凤门,高楷居高临下,笑道:“始罗可汗,昔日河东道一见,已有数年。”
“别来无恙?”
始罗可汗微微抬头,璀璨金光照耀下,高楷犹如大日高悬,让人不敢直视。
数年过去,他越发龙骧虎步、一举手一投足,蕴含无上威严。
反观自己,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匍匐在他脚下,只是一个阶下囚,任人宰割。
念及此,他一言不发。
张建兆喝道:“陛下问你话,你竟敢无礼?”
“想死不成?”
始罗可汗嗓音嘶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楷笑了笑,历数他罪状:“炀帝在位时,你便连年侵犯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到了乱世、群雄争霸时,你更肆意杀戮,把我神州百姓当成牛羊。”
“我在河东道攻打刘竞成时,你也不忘挥师南下,趁火打劫。”
“直到大秦鼎立,神州恢复太平,你仍不思悔改,进犯我关内道、河东道、河西道边境。”
“如此种种,你可知罪?”
始罗可汗扯了扯嘴角:“无论草原大漠、还是神州中原,都是英雄竞逐,成王败寇。”
“我没有天命眷顾,这才被你擒拿,有何罪责?”
“倘若你我互换,我为胜利者,你为阶下囚,你也不会认罪知错!”
“放肆!”文武百官怒目而视,恨不得立即把他斩首。
夏侯敬德瓮声道:“陛下,如此嚣张跋扈、桀骜不驯之人,应该马上处死!”
张建兆附和:“此人穷凶极恶,却毫无悔过之心,必须斩首以谢天下。”
诸将纷纷请命,个个义愤填膺。
高楷微微摇头:“传朕旨意,封始罗可汗为顺义王、右骁卫大将军,赐永宁坊宅院一座。”
“遵旨!”唐检拱手领命。
始罗可汗猛然抬头,满脸惊愕:“你竟不杀我?”
高楷不答反问:“你希望我杀了你?”
“不……”始罗可汗下意识摇头,难掩错愕,“你为何不杀我……”
不光不杀,还封他为王、大将军,赐宅院居住,这是何道理?
扪心自问,换作是他,早就把高楷一刀咔嚓了——突厥人可不兴善待降臣、不杀俘虏那一套。
“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高楷并未解释,只淡声道,“往后余生,无诏不得出。”
“是!”
待他离开,堂中炸开了锅。
夏侯敬德按捺不住:“陛下,此人作恶多端,为何不杀他?”
崔皓附和:“此人流毒无穷,罄竹难书,不杀他难以平民愤。”
高楷笑了笑:“他并非没有可杀之罪,相反,他罪大恶极,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那为何不杀他?”众人皆是不解。
徐晏清思绪一转:“陛下之意,留他一条性命,招揽漠北十一部?”
杨烨陷入深思:“不光如此,他活着,利于大秦招抚东突厥民众。”
东突厥虽然覆灭,但在漠南这广阔土地上,仍有不少突厥人,须得纳入统治。
高楷置之一笑:“漠南平定,漠北可还没有。”
“杀了他易如反掌,却少一面旗帜,用来安抚遗民,威慑铁勒十一部。”
王景略赞叹:“陛下深谋远虑。”
除了始罗可汗封王拜将,其帐下诸将,奈特勤、拔古野、叠支、都施设,都受朝廷任用,镇抚旧部。
漠南迅速平定,高楷集思广益,在东突厥故地,设置十个都督府,仍以羁縻制度管辖。
汉人全部带回大秦境内,部分突厥人,迁到关内道、河东道、河西道,分散安置。
诸部首领一律更换,迁到长安定居。
这一番动静,传到薛延陀、回纥耳中,暗流涌动。
翌日,紫宸殿,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唐检高声道:“启禀陛下,段节帅上书,室韦可汗莫贺咄契、靺鞨可汗大仲象请求,举族内附,奉我大秦为主。”
“好!”高楷大笑,“这倒是喜事登门。”
“恭喜陛下!”群臣齐声道贺。
“按照奚族、契丹旧例。”高楷朗声道,“在室韦故地,设置室韦都督府,让莫贺咄契做都督,划分各州。”
“同样,在靺鞨故地,设置渤海都督府,以大仲象为都督。”
“两个都督府,皆由朝廷选派长史赴任,以作监督。”
“遵旨!”
至此,辽东四大部族皆内附大秦,合称辽东四府。
莫贺咄契、大仲象效仿耶律乌、奇珠,也派长子来长安,入太学,学习大秦文化。
时光流转,东突厥灭亡,始罗可汗沦为阶下囚之事,流传天下,引发轩然大波。
连高楷都低估了此事影响力,这可是东突厥,曾经兵强马壮、不可一世,压得各国喘不过气来。
如今,竟一朝覆灭,沦为大秦疆土。
西突厥与吐蕃,原本围攻伏俟城,打得不可开交。
听闻此事,阿史那贺面露悲戚,下令撤兵,回返且末城。
吐蕃赞普也退回武宁城,让慕容承泰获得喘息之机。
两方不约而同设想,东突厥覆灭,大秦腾出手来,倘若大举来攻,那该如何应对?
倒不如暂且罢兵,观望局势。况且,有秦国大将吴伯当率军增援,一时也攻打不下。
朝鲜半岛,高句丽、百济联军,一路打到新罗国都城,听闻此事,也不禁默默退兵。
毕竟,辽东四府,皆投靠秦国,对秦帝唯命是从,万一发兵来攻,岂非飞来横祸?
真善女王保住都城,感恩戴德,遣使绕过两国封锁,远渡重洋,至河南道登州靠岸。
又千里迢迢抵达长安,拜见高楷,愿为大秦藩属国,岁岁上贡。
高楷大喜,命人持节、带着诏书去新罗,正式册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