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确实慌了神。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日的楚宁虽然身体有些问题,但远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
而且,楚宁入定时,她还有些担心,故而一直在旁看着,直到见其浑身气势奔涌,大有破境之相,这才放下心来,去一旁休息。
毕竟她身体的状况也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比楚宁还要虚弱数分,不能久熬。
今日刚刚睡醒,见楚宁似乎也从入定中苏醒过来,本以为对方没了大碍,便上去询问,却不想看到了那般骇人的一幕。
她抱住楚宁的时候,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生机正在飞速的消弭。
可她一身修为皆在杀伐极重的剑道之上,并不擅长为人疗伤,加上此刻修为受限,甚至没有办法分出一缕神识弄明白楚宁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遍遍呼唤着楚宁的名字,可却得到半点回应。
就在她没有办法,想着要去寻那个名叫墨月乌歌的蚩辽将领求助的档口,楚宁身体的状况却又开始飞速的好转,洛水惊犹不定的看着怀中呼吸渐渐平稳的少年,又反复观察了几遍,直到确定楚宁已经脱离危险时,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是,依照她最初的本心。
楚宁如果因为修炼魔功而死,应当是一件正合她心意的事情。
既可以让世间少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也可以让自己那位徒儿可以安心修行,追寻大道。
“大人。”而就在这时,屋外却忽然传来了墨月乌歌的声音。
语调中带着几分急迫与疑惑。
洛水一愣,知道大抵是之前自己情急之下对楚宁的呼唤引来了对方。
她再次看了看怀中的少年,对方的呼吸平稳,已无性命之忧,但之前病症发作时,楚宁曾数次喷出大口的鲜血,此刻的模样看上去甚是骇人。
若是被那墨月乌歌看见,起了疑心怕是会闯出大事。
“大人!?”
“乌歌进来了!”屋外之人连唤了数声依然没有回应,洛水虽然听不懂蚩辽语,但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语气正在变得急促,应当很快就会破门而入。
若是之前楚宁没有好转,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原则,洛水倒是可以冒险一试。
可现在楚宁已无危险,让她看到楚宁这幅模样可就是平添麻烦了。
但麻烦的是,洛水不懂蚩辽语,没办法喝退对方,眼看着房门一开始松动,显然对方已经准备破门而入。
洛水慌了神,她看了看即将被打开的房门,又看了看怀抱中的楚宁。
她的脸色忽然一红,咬了咬银牙,在那时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衫,露出了雪白的香肩,然后环抱着楚宁跨坐在了对方的身上,转身背对着房门。
“大人!”而就在这时,门外的墨月乌歌也一把推开了房门。
……
墨月乌歌昨日在那牢房中呆了整整一夜,为的就是完成楚宁交代的任务,治好那个夏人少年。
这事相当麻烦,因为有血寂部族的存在,蚩辽内部几乎没有一个像样的研究医道之人,毕竟他们的伤势与疾病,都可以依靠血寂部族的鲜血治愈,相比之下医师对他们而言,效率太低,而且蛮原之上也没有那么多丰富的草药供他们施展所能。
所以为了医治那个夏人少年,她不得不派人请来环城中的夏人郎中,并且一直盯着,唯恐那些郎中里也出现夏人的奸细。
一直熬到了早上,事情终于有了些进展,她正想赶来给那位大人复命,却不想远远的就听到了那个大夏皇女的惊呼。
她本以为是出了什么祸端,可推门一看,入目的场景却是把墨月乌歌吓得直接呆立在了原地。
那位传闻中应当是颇有才学与天赋的大夏皇女,此刻正衣不蔽体的跨坐在那位大人的身上,发丝散乱,上下晃动,嘴里还是不是发出方才那样的尖叫,似乎是在呼唤那位大人的名字。
对于民风开放的蚩辽而言,这种事并不稀奇。
墨月乌歌也很快明白了过来,那位大人此刻与这位皇女正在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流。
看得出,双方都格外投入,丝毫没有察觉到墨月乌歌的到来,依然在我行我素。
墨月乌歌到了嘴边的话,被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很明白,这世上任任何人,大抵都不会喜欢在这种激战的关头被人打断,但她还是不免有些艳羡看了一眼那位皇女的身段,确实比她傲人许多,也难怪能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
想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嘀咕一声:“说什么王化之地,这皇女发起浪了,比那些织梦府的妖女好不了多少。”
言罢这话,她便心有不甘的想要退出房间。
可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女子褪下一般的衣衫下摆处,似有一抹殷红在滴落。
这样的发现让她起了警觉,也嗅到了房间淡淡的血腥味。
那一瞬间,墨月乌歌的眼中泛起一抹厉色,合上房门的手一顿,站定了身子。
“大人!那夏人刺客已经苏醒,请大人指示下一步,我们当如何处置?”但她并未急着发难,而是拱手朝着前方一拜,拉高了声音问道。
……
洛水表面上环抱着楚宁,可心思却一直落在身后,小心翼翼的感知着墨月乌歌的反应。
在听到背后的关门声时,她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只是还不待她完全放松下来,墨月乌歌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话依然还是洛水听不明白的蚩辽语,但这并不妨碍洛水听出,这番话是对着楚宁说的。
而此刻的楚宁自然不可能回应对方。
可对方的音量已经有意被提到一个不可能被忽视的地步,楚宁若无回应,便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洛水的身形僵立在了原地,心也被提到嗓子眼,脑子飞速运转,却想不出一个可能的破局之道。
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冲动的决定。
若是只是被蚩辽人发现楚宁受伤,这事虽然蹊跷,但只要楚宁苏醒及时,也不是完全没有解释的余地。
可现在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倘若被蚩辽人看出了问题,自己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反倒会让对方疑心更甚。
二者之间的收益与风险明显不成正比。
以往她几乎不用想都能明白的事情,今日却出了纰漏,这绝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也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但此刻显然也不是探究自己做出此番决定是对是错的时候,那墨月乌歌话音落下许久,却依然得不到楚宁的回应。
她显然已经没了耐心,直接迈步朝着洛水走了过来。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洛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身形紧绷,背脊微弓。
此刻她虽然虚弱,但毕竟是十二境的剑道大能,她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已经暗暗做好了与对方拼命的准备。
她闭上了眼睛,用自己所能施展的不多的神识细细感受着墨月乌歌的动向。
墨月乌歌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她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一只手也在这时被其伸出,去向洛水。
她要拉开洛水,去确认楚宁的安危。
而那时,将是洛水唯一的机会。
……
很快,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腰身。
“就是现在!”
洛水的双眼猛然张开,作势就要转身。
而就在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了有些许不对,以她和墨月乌歌的方位,对方的手,是怎么也没办法落在她的腰部的。
那这只手的主人……
洛水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侧头看向了身前,而入目的是楚宁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
他苏醒了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洛水心头一喜,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少年的另一只手在脸上一抹,将脸上的血迹化去,然后用唇语与她说出了两个字眼。
虽然并无声音,但洛水还是一眼看出了楚宁的意思。
他说:“莫怕。”
下一刻他那揽着洛水腰身的手,猛地一用力,将之拥入了怀中。
然后,楚宁抬起了头,看向那正要伸出手的墨月乌歌,冷下了脸色:“墨月将军很是悠闲啊?”
楚宁的声音宛如一盆冷水泼在了墨月乌歌的头顶,她伸出的手也在那时僵在了原地。
“属下只是……”
好一会后,她回过神来,试图解释。
砰!
只是那番话还未出口,就被一声脆响打断。
楚宁摔碎身前案台上的茶杯。
“滚出去!”他低声怒道。
已经在心底认定了对方是国师弟子的墨月乌歌此刻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哪里敢忤逆楚宁的话,她不敢多言,低下头应了声是后,便忙不迭的退了出去,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出门前她还小心翼翼的为二人合上的房门。
墨月乌歌退去后,楚宁也缓过了劲来。
他看了看趴在他怀中的女子,对方似乎是害怕露出破绽,依然死死的抱着他。
楚宁暗暗想着,大抵对方是被刚刚的场面吓得不轻,他也有些心软,便暂时压下了提醒对方墨月乌歌已经褪去的心思,就这么任由对方抱着……
……
“真好啊。”
楚宁丹府中,红衣少女蹲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脸蛋,透过眼前那道画面将房间中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
看着紧紧拥抱的二人,红衣少女叹了口气:“大点就大点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女大三抱金砖。”
“这都大了三十不止了,怎么也得给我乖孙送两颗金丹吧?”
她这样说着站起身子,有些不舍的看了看画面中的少年,伸手一抚,将那画面抹去,然后又拍了拍自己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到了楚宁的丹府中央。
她抬头看着那十座气势巍峨的灵台,点了点头。
“修得倒是像模像样,让我看看哪里出了问题。”她这样说着环顾四周,很快目光就落在那座满是裂纹的武道灵台之上。
灵台之上金色的火焰跳动,但分明已经迈上了第十四道神阶的灵台之上,却不见道种。
“啧啧啧,劫炎吗?有点意思。”少女看着那金色的火焰,脸上露出笑容。
说着,她走到了武道灵台前,伸手抚摸着灵台上的裂纹,手背上那道大魔墨纹再次亮起。
“嗯?竟然踏上了第十四道神阶,怪不得会被至高天盯上,只可惜这条道,我们终究是走不通的。”她喃喃说着,伸手便在那灵台之上刻下了一行金色的小字——
天若不予。
何不自取?
然后,她退去一步,很满意的看着上面的字迹。
“以我大孙子的悟性,想来应当能明白。”她暗暗想道。
而就在这时,她身后的空间却忽然涌动,出现了一道空间通道。
通道那一侧,是她来时的那座崖口。
若是放眼看去,可以发现,那崖口之上,除了那株生满了冥罗花的怪树外,对侧还有一块黑色的巨石。
但说是巨石,只是因为它长得像是一块石头。
可如果看得仔细,可以清晰的发现,怪石之上生着一道道青色的成人手臂粗细的藤蔓状事物,密布整个巨石周身,而在那些藤蔓状事物的缝隙下,还隐隐有红色的事物存在,像是血肉。
那巨石正以缓慢的频率与幅度收缩。
就像是一颗跳动的巨大心脏。
“九黎天,当初我允许你将你先祖的肉身封印在往生地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永镇此獠,万世不离。”
“今日,你越界了。”一个沉闷的声音在那时从通道中传来。
名为九黎天的少女皱了皱眉:“幽罗天,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着像至高天那么说话了?”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下一刻恢复成了一道相当俏皮的声线:“我觉得这样说话,更显得有威严,不是吗?”
“可不是我,我看长生天他们也是这么说话的。”
“那不适合你。”九黎天翻了个白眼。
“那你也得给我回来!你知道姑奶奶让你待在往生地,是担了多大的风险吗?若是至高天察觉到了你先祖的气息,非得把我皮剥了!”那声音的主人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知道啦。”九黎天没好气的言道,她真要转身走向那通道,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到了那座武道灵台前,在其上又留下了一句话,这才真正的走入了那通道中。
而在其身形消失的刹那,整个丹府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那一行她留下的小子,在闪着金光。
上面如是写道。
下次见到楚相全那小混蛋,告诉他。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