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后正旦宴之后,吴巍便提过一次告老还乡,当时皇上还挽留一二,算是给老臣个颜面,后来吴巍又提,便直接应允了。
吴千嶂因为受贿一事进过大理寺一场,哪怕后来吴巍豁出老脸将他捞出来,此生也晋升无望,
吴家大宅落了锁,吴家的内眷早已先行一步回了老家,吴家祖宅还在,众多族人还在。
作为北方豪族之首的鹤栖吴氏,哪怕一时落寞。但在北地的威望仍在,钱、田、学识,都在,避过这段风头一样可以东山再起,这就是世家的底蕴。
“走吧。”吴巍坐在马车上撂下了帘子,曾经在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一代权臣,如今也不过是个奔赴故乡的寻常老者而已。
吴家的五辆马车出了城门之后明显快了几分,吴巍车驾上赶车的男人目光也开始锐利起来。
除此之外吴巍身前身后共拥着六个二品高手,随便哪个放出去都是江湖上的好手。
孟晚和宋亭舟家里也不过就一个蚩羽是二品高手,雪生这些年也勉强挤进了二品之列,吴巍竟然能一口气集齐六个护他周全。
可惜……他们钻进偏僻小路的时候,前方已经有一道窈窕的身影,带着六个蒙着面的男男女女候在那里了。
一品高手和二品高手的差距,可以用霄壤之别来形容,葛全这些年越来越强,已经是一品之中的顶流,而面前这个女人,应当也不遑多让,再加上还有六个同样是二品的高手助阵。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吴巍身边的六个二品高手便被女杀手逐个用软剑封喉,血没有喷洒太远,顺着他们的身体往下流,很快就将嫩绿的草叶染红。
掀开车帘,吴巍面色十分平静。
“可否告知老夫你主家是谁,也好叫我死个明白。”
女杀手等着手下解决完最后一人,亲自提剑靠近吴巍,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但随着她的靠近,吴巍已然看到她那把烙印着龙纹的剑柄。
吴巍抓着车帘的手开始抖动,瞳孔骤然收缩,面如死灰一般。他惨然一笑,“陛下啊陛下,臣为您卖命几十余载,你竟连臣的一条老命都不放过吗?”
可惜没人会来这里听他的临终哀泣,女杀手冷似冰俑,一剑直指他咽喉,确认人断了气后才收回自己的剑。
有人将五花大绑的郭启秀从车上拽了出来,“大人,人找到了,就在最后一辆马车中。”
“带回去,给陛下复命。”
郭启秀来历神秘,绝不是当初那个唐姓富商的儿时玩伴那样简单,因为他本就不叫郭启秀,而是……
“文……承煜?”
“不可能!怎么可能!”
皇上看着面前昏迷的人,心中翻起一阵惊涛骇浪。
文承煜早就死了几十年了,自己亲眼看他被葬入太子峪。而且就算他没死,也比自己大上十几岁,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难道是他的后代?
皇上围着郭启秀转了一圈,“郑瑞,将地上那人衣裤褪下,看看腰上是否有刀伤留下的长疤。”
“奴才遵旨。”
郑瑞将手上的拂尘递给身边的小太监,亲自蹲在地上撕扯郭启秀的衣裳。他手劲儿出奇的大,两三下就把毫无知觉的人腰上的衣物扯开。
其上正有一道陈年旧伤!
皇上双目欲裂,血丝刹那间布满眼球,“不可能!郑瑞,去将国师请来!”
头发半黑半白的道人早已等候多时,他长得并非传统道士那样一脸慈祥,仙风道骨。而是两侧眉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邃,鼻峰上有很明显的驼峰,藏着一股子邪性。
他携着小童入殿时,身边的小道童下意识就朝地面上看了去,触及郭启秀人事不知的脸,眼中闪过某些情绪,这一幕正被郑瑞看了个正着。
“小仙师可是认得那人?”
郑瑞这句话将帝王的心思也吸引过来,那双虽然已经布满褶皱,却依然充斥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眼睛定在了小道童的身上。让那个分了心的小道童不自觉地缩在了国师身后。
“陛下,此人是?”道士适时出口,挡住了皇上的视线。
皇上收回睥睨的目光,将心思放在要紧事上,但刚才这个小插曲对于一个生性多疑的帝王来说,已经足够将这个小道童和疑似自己皇长兄的男人联合到一起了。
他对心腹太监郑瑞淡淡地睨了一眼,郑瑞便立即心领会神,他退出殿内的时候步子很慢,隐隐能听到里面上位者将信将疑的声音,和道士恭敬的回应。
“常人怎可死而复生?”
“回陛下,人死不可复生,但若想假死则有诸多法子。”
“哦?”
“蓬莱有仙丹,其丹紫金裹瑞,常人服之,或可延龄增寿。此人若真是陛下故人,可能是服用过什么灵丹妙药。”
“延龄增寿?与你炼制的赤霞丹比呢?”
“贫道炼制的“赤霞丹”只是依陛下交给臣的丹药炼制,药性温和,适合长期服用,只能消疴去秽,并无延寿之能。”
“蚩峟道长过谦了。”
最后一句能听出皇上对国师的器重和认可。
郑瑞心想:廉王这边倒是找了个能人来,皇上最近确实脸色不错,人也精神许多,沉疴难支的身体突然轻盈起来,是所有将行将木之人都抵挡不住的诱惑。
当然,他进宫的时机更好,但凡陛下再年轻几岁,都不会信这道士的妖言惑众。
事到如今,廉王那边只差一步,便能顺理成章的登基。
可惜了,对手是更其高一筹的太子殿下。
尚宝监掌印太监过来,与郑瑞打了个照面。
“郑公公,怎么有空在外闲着?”
郑瑞笑了,“国师大人在殿里,陛下暂且用不到伺候的人。咱家老了不中用了,不比李公公正好年华。”
“郑公公说笑了,陛下身边可离不得您呢。”
实际李公公也已经四十多岁了,只不过这群宫里的大太监都保养的年轻,李公公瞧着确实精神。
郑瑞不经意间提到,“咱家听说李公公的干亲如今在岭南养老?还做了什么书院先生?真是好啊,也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出宫见识一番。”
李公公谦虚的笑了,“她老人家劳碌了大半辈子,喜欢折腾些什么就随她折腾吧,等再过两年,还是要接到盛京来给她养老的。”
郑瑞很欣赏他,“不错,你是个孝顺孩子。”
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了几句,看似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宫里的消息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传到了居家自省的宋亭舟耳中。
郎中将药方亲自递给宋亭舟,“大人,就按此方给令夫郎抓药,保管药到病除。”
“劳累了。”
宋亭舟递上诊金,亲自将郎中送出门外感谢了一番。
头次出去赴宴的雨哥儿乘了马车回来,强颜欢笑般对还没进去的宋亭舟打了个招呼,“表哥安好。”
宋亭舟记挂着孟晚,也没空管他那些小儿姿态,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大步离开。
黄叶为了防止雨哥儿在外会惹出什么祸端,亲自带着两个小侍随他出门,一进门房听桂诚说了孟晚生病的事,忙抛下雨哥儿急匆匆的过去看孟晚。
雨哥儿撇着嘴,一直强忍着,等到了后院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可惜常金花也不在,后院的人这会儿都在正院探望孟晚去了。
“雨哥儿,怎么了这是?有人打你还是骂你?”常舅母气孟晚不给她月钱的事儿,还有某些烦心事,今天一直在炕上窝着。
雨哥儿忍不住对自己娘亲哭诉,“比打我骂我还要过分,那些人阴阳怪气的笑话我,我……我学都学不出来!”
雨哥儿哭得格外伤心,他一去赴宴,刚开始众人听说他是宋家的表少爷,还给他几分薄面,可那些世家公子小姐的弹琴读诗,说话风雅,他却是连大字都不识的文盲一个,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而且他们行走坐卧皆有规矩,自己不管在宴席上做什么都会引来他人的指指点点,那些目光简直比拿刀子割他还要难受。
“既然没打没骂,有什么可愁苦的?是你自己非要说来,这么点小气都受不了,咱们镇上和你玩的那几个小哥儿能嫁到盛京来?”常舅母理解不了,被人看几眼怎么了?出去相看人家可不就是让那些个夫人看的吗?
“那……那我过阵子再去。”雨哥儿说不上来,他不想再去了,但若是真的这么回家,他又不甘心。
常舅母心里急,“还要等到哪日?过几天我可就要回家了,真要把你爹和你哥丢在家里不成?”
雨哥儿不大懂大人的事,怕新做的罗帕抹着眼泪说:“县太爷不是说不抓他们吗?有什么事?”
“你懂个啥!那是现在不抓。”常舅母下炕打开柜子,从角落的包袱里取出一封信来,这是县太爷让他递交给宋亭舟的信,可是这么大的事她哪敢一来就交给宋亭舟啊,还盼着捞些好处再把信给宋亭舟。
这会儿她拍着胸口有些庆幸,幸好没有一来就给大郎,不然按照他媳妇说的那样,家里俩男人岂不是都要砍头?
县老爷又在等着京里的回信,暂且只能拖拖,可又能拖上多久?
要不找大郎问问?
不成,万一他真像他夫郎说的那样,直接把他舅舅表弟都给砍了咋办?
常舅母想着宋亭舟那张不近人情的冷脸,心里犯愁。
雨哥儿缓了小会儿,又重新洗了把脸,“娘,表嫂好像病了,大家都在正院,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那么老多的人在,咱们过去干啥?就一个风寒,搞得兴师动众。”常舅母还在心里埋怨孟晚在她这个长辈面前拿腔作调,宋亭舟这个外甥对她们家又不亲厚。
雨哥儿还是觉得不妥,他站起来整了整衣裳,“我们在大姑这里吃穿用度都是表嫂出钱,他病了不去看看说不过去吧?走吧娘。”
他把常舅母硬拉到前院,走到一半被刚从孟晚屋里出来的常金花拦住了,“刚喝了药睡了,有这份心意就好,让他歇着吧。”
孟晚喝过药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宋亭舟守在他床边看那张药方看的入神,过了一会儿才将方子收起,探了探孟晚的额头。
倒是没有发烧,还因为被子盖得太严实,额头出了一点细汗。
宋亭舟用温水洗了洗帕子替他擦干净额头的汗,然后就又坐在孟晚身边发呆,他每天总是忙这忙那,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静的陪孟晚待会儿。
窗外吹来一阵阴风,孟晚的发丝被吹起一缕,宋亭舟轻手轻脚的把那缕发丝捋顺,然后起身把窗户都关上。
天上云层厚厚地汇集到一起,阴云密布,毫无预兆的变了天,雷电不安的在云层中攒动,随时准备发动。
长天黯黯,风雨欲来。
孟晚病了三四天,之后虽然还是有些鼻塞咳嗽,但好歹不严重,养养也就好了。
他没滋没味的喝着白粥,问旁边给他剥鸡蛋的宋亭舟,“雨哥儿是不是又出门了,别说,这孩子心理承受力倒是挺强。”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太小缺根筋,天天斗志激昂的去赴宴,再哭着跑回家。
宋亭舟把鸡蛋喂到他嘴边,孟晚咬了一口,是普通水煮白蛋,他不大乐意吃。
“晚儿。”宋亭舟皱着眉。
年后开始孟晚就见瘦,这才病了几天,下颌的线条就越发明显。
“好吧。”孟晚垂下眸子,自己伸手将蛋接过来一口一口的吃掉。
宋亭舟在家,天天看着他吃饭,不时还给加加餐,孟晚跑到了常金花屋子里去,正赶上常舅母在同常金花吹嘘,让她给雨哥儿找婆家的事把把关。
这两天孟晚病着的时候,还真有两家看出了雨哥儿在挑婿,这种事多是长辈张罗,雨哥儿一个未出阁的哥儿一次两次就算了,总是没有长辈带着,难免有人猜测他不受孟晚待见。
高门大户是不可能相上雨哥儿这样没规矩的小哥儿,下适冗散小官倒是还有两个。
多年未动职位,为了搭上宋亭舟顺天府尹这位手握实权的高官,别说是娶宋家一个表亲,就是他家的大丫鬟也是使得的。
孟晚踏进来的脚再收回已经晚了,常舅母欢天喜地的把他请进来。
“晚哥儿,你看看这两家人到底哪家好,都说是京中的官老爷,昨天两家的孩子我也见了,长得也整齐。”
昨天媒人带人上门,黄叶怕扰了孟晚休息,同他说了一声给请到了后院常金花这里。
到底是自己亲侄儿,常金花犹豫着说:“晚哥儿,不然你帮忙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