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澜的目光骤然转冷。她可以接受针对立场和实力的挑衅,但绝不容忍人格上的侮辱。她并未看赤练,而是将目光转向王座上的墨渊,声音清晰而带着一丝嘲讽:
“看来魔尊麾下,也并非铁板一块。有魇术长老这般试探虚实的,有血煞将军这般直抒胸臆的,亦有赤练统领这般……专注于床笫之欢的。
魔尊日理万机,还要分神调和这般‘多姿多彩’的麾下,真是辛苦了。”
她直接将问题抛回给了墨渊,暗示他御下不严,同时将赤练的羞辱轻蔑地归为“不上台面的小伎俩”,不屑与她直接争辩。
赤练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墨渊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眼皮,猩红的眸子扫过全场,那目光并不如何凌厉,却让所有魔族,包括赤练在内,都瞬间噤声,低下了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林澜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
“都说云芷仙子清冷寡言,如今看来,倒是情报有误。”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伶牙俐齿,句句机锋。
本尊倒是好奇,你这般锋芒,千年前是如何甘愿做出那般‘牺牲’的?”
他终于亲自下场,问出了一个最关键、也最触及林澜(云芷)内心的问题。
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魔族都竖起了耳朵。这也是他们最大的疑惑。
一个如此善于言辞、逻辑清晰、懂得反击的人,怎么会选择自我牺牲那条路?
林澜心中凛然。她知道,这才是今晚最难回答的问题。
她不能直接说云芷后悔了,那会立刻引起仙门的震荡和墨渊更深的怀疑。
但她也不能完全重复仙门那套“为了苍生”的说辞,那与她此刻表现出的性格不符,也无法完成云芷那“叛逆”的心愿。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殿内的压力仿佛实质般凝聚。
最终,她抬起头,迎上墨渊探究的目光,声音平静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千年之前,非是‘甘愿’,而是‘别无选择’。”
一句话,石破天惊!
墨渊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
众魔族也屏住了呼吸。
“当时情境,大厦将倾,非一人之力可挽。牺牲,是众多选择中,最无奈,却也可能是最有效的一个。”
林澜缓缓说道,她借用了云芷记忆碎片中的那种绝望与决绝,让自己的话语带上了一丝真实的重量。
“至于锋芒……若当年我有如今日这般‘能言善辩’,或许会选择一条不同的路。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她没有否定牺牲,却将其定义为“无奈之举”;她没有完全抛弃过去,却暗示了“今是昨非”的可能。
这个回答,既没有完全背叛仙门的立场,又巧妙地为自己如今的行为(被“虏”来魔宫,以及此刻的表现)做了铺垫,更是在墨渊心中,投下了一颗关于“云芷已不同往昔”的种子。
墨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
良久,他忽然低笑一声,并未评价她的回答,而是举起了手中的骨杯。
“敬……‘别无选择’。”
他一饮而尽。
殿内紧绷的气氛,似乎随着他这一杯酒,稍稍缓和。但那种暗流汹涌的审视,并未完全散去。
林澜知道,第一场交锋,她勉强过关。但魔宫这座龙潭虎穴,她仅仅才踏入了第一步。
墨渊那最后的目光,让她明白,他对她的兴趣和怀疑,同时加深了。
而与此同时,在殿内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始终沉默、气息如深渊般内敛的魔族长老,名为“烬灭”,正用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一切,包括林澜,也包括王座上的墨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修罗殿宴席之后,林澜在魔宫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
明面上的刁难和羞辱减少了,毕竟连魔尊似乎都默认了她“客人”的身份,且她那日在殿上展现出的机锋与冷静,也让一些魔族意识到,这位转世仙子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但无形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她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监视,那些魔族看她的眼神,少了最初的赤裸恶意,却多了更深的探究与警惕。
墨渊自那日后便未再现身,仿佛将她遗忘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但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澜乐得清静。她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墨渊分配给她的、位于魔宫相对僻静处的一座宫殿“幽兰苑”内。名义上是休息,实则她和小乖一刻也未停歇。
“宿主,根据我这几天扫描魔宫藏书阁部分开放区域,以及分析魔域能量流动和底层魔民的生活状态,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小乖蹲在意识空间里,面前投影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图表。
“说。”林澜正在调息,闻言睁开了眼睛。
“魔域的资源分布极其不均,且利用方式非常粗放、低效。
高阶魔族占据着绝大部分魔晶矿脉和幽冥地脉,依靠强大的实力直接吞噬能量,而数量庞大的低阶魔民。
只能依靠微薄的魔气、猎杀弱小的魔物,甚至彼此争斗来获取生存资源,内耗极其严重。”
小乖甩着尾巴,投射出几个画面:贫瘠荒芜的土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低阶魔物在挣扎求生,为了一点点蕴含魔气的矿石或植物大打出手。
“这与仙门精耕细作、利用阵法汇聚灵气、发展炼丹炼器,形成产业链的模式截然不同。魔域的整体生产力,其实被严重低估和浪费了。”
林澜若有所思。她来自现代,深知资源优化配置和生产关系改革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没错!而且,魔域并非没有特产。”小乖兴奋地调出几种材料的图像,“比如‘幽冥铁’,是炼制魔宝和部分特殊仙宝的极品材料。
‘蚀魂草’,虽是剧毒,但若能提炼,可能是极强的灵魂类药剂原料;还有‘血玉珊瑚’、‘暗影蛛丝’……
这些东西在魔域因为缺乏精细加工技术,价值大打折扣,但在仙界和某些中立坊市,绝对是天价!”
林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魔域那永恒灰暗、却另有一种苍凉壮阔美的天空。一个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云芷的心愿是让墨渊“为她堕魔”,这绝非靠美色或言语就能轻易达成。
她需要展现价值,一种让墨渊都无法忽视的、足以动摇魔域根基的价值。
她需要筹码,需要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环境里,建立自己的立足点和影响力。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现代社会的至理名言,放在哪里都不过时。
几天后,当墨渊终于再次出现在幽兰苑时,林澜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或情绪波动。他依旧是一身玄衣,气息深沉,仿佛与整个魔宫的阴影融为一体。
“看来,你在这里住得还算习惯。”墨渊的目光扫过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庭院,语气听不出喜怒。
“客随主便。”林澜淡淡道,并未起身相迎。
墨渊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石桌旁坐下。“本尊很好奇,你这几日闭门不出,是在谋划着如何逃脱,还是在思索如何完成你那……‘别无选择’之后的新选择?”
他的话语带着试探。
林澜转身,走到他对面坐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简。“逃脱非我所愿,新的选择,或许需要魔尊阁下共同参详。”
她将玉简推到墨渊面前。
墨渊挑眉,猩红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拿起玉简,神识沉入。
片刻之后,他脸上的慵懒与随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浓的惊异与……审视。
玉简中的内容,并非什么功法秘籍,也不是什么阴谋计划,而是一份名为 《关于促进魔域资源优化与产业升级的初步规划建议》 的……文书?
里面详细分析了魔域当前资源利用的弊端,提出了建立“魔晶矿脉阶梯税率与开采权拍卖制度”。
“特色魔域材料(如幽冥铁、蚀魂草等)精加工产业链构想”、“建立魔域内部及对外(有限)贸易平台”、“鼓励低阶魔民从事特定魔植种植与驯养,减少内耗”等一系列具体措施。
其思路之清晰,逻辑之严密,角度之刁钻,是墨渊统治魔域万年来从未见过的。
这完全超越了简单的力量博弈,直指魔域积弊的核心,描绘出了一幅魔域潜力被真正激发后,整体实力可能迎来爆发式增长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