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个干什么?”顾承淮闻言侧头,眉梢微挑,带点探究的神色。
林昭唇角弯起柔软的弧度,声音满是轻快的笑意,“好奇呀。这山和老家的不一样。你知道的嘛,我喜欢听各种山的奇闻异事。”
我信你个邪。
顾承淮意味不明地笑笑,静默几瞬,拉着林昭坐于树下。
“坐着歇会。”将拧开的水壶递过去,“喝口水。”
林昭喝了两口,冲高高兴兴挖笋的聿宝小韩霜喊,“……你俩也歇歇,喝点水呗,别中暑了。”
聿宝抹一把汗,小脸蛋出现一道黑印子,“我不累,也不渴,我等会喝。”
回答完妈妈的话,又扭头看向新朋友,“小卷儿,你要是渴你去喝水,直接找我妈妈,别不好意思。”
小韩霜眉眼弯成月牙,糯叽叽的,“我知道。”
她第一次遇到这么会照顾人的男孩子,聿宝真细心呀。
听两个小孩不喝,林昭没勉强,把水壶递回给顾承淮。
男人迎上媳妇儿清亮的黑眸,装好水壶,没等她催,说起这座山的故事来。
“这山还真有点说头,据说以前,估摸着二十来年前,那会还没建国,有人上山砍柴,看见一条粗壮的白蛇,那蛇有十来米长,比成年男人的大腿都粗,消息传开后,再没人敢去深山……”
这些,比老家的山传说还夸张。
林昭听的津津有味,笑着问:“又是孙同志讲与你的?”
“还真不是。”顾承淮竟否认了,说道:“我听村里人说的。”
“你居然会听这个?”林昭颇为意外。
“之前猎野猪的时候,被迫听的。”顾承淮说,“进山需老乡带路,不然容易迷路,那老乡话挺多,一路说个不停,所以我知道。”
林昭恍然。
“顾营长,这么说你们进过深山喽,里头什么样儿,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比如矿产资源……”她不敢问的太明显,只能拐弯抹角的打听。
“没有。”顾承淮直接说。
“就是普通的山,路很难走,弯弯绕绕的,沟很深,看不见底,草木茂盛,小动物很多。”
他那修长的手指轻点林昭的鼻尖,眼中带笑,“至于你说的矿产资源……”
顾承淮笑了下,“别想了,这山没发现矿产。”
对于林昭的跳跃问题,他没觉得奇怪,昭昭就是这样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好吧。”林昭笑笑。
压到心底的疑惑又冒出来。
那刚检测出来的是什么?
好奇心拉满了。
就在这时,顾承淮猛地看向左侧的一棵几丈粗的树,声音冷肃,“出来!”
“?”林昭瞧过去。
什么情况?
树后面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
她很瘦,浑身挂不住肉,怯生生的,头都不敢抬。
身后背着高高的柴火,发黄毛糙的头发乱如鸡窝。
惧怕地看顾承淮和林昭一眼,忙低下头,特别小声地说:“我先在这里的。”
聿宝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你一直在这里?”
小丫头看他一眼,局促地拽拽打满补丁的上衣,声如蚊蚋,“嗯,我睡着了。”
怕这些陌生人误会自己,她紧张的解释。
小韩霜打量着小丫头,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瘦、穿的这么寒酸的小孩。
“你睡在这儿啊?”她问。
小丫头脸色一白,点了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地说:“我困了,只想歇一会,没想到睡过去,你们能别往外说吗?我奶会嚷嚷我的。”
“你别哭啊,我们不说,我们谁也不说。”聿宝保证着,看一眼那树,皱着眉头,说道:“你睡在这里多危险呀,有野兽下山的话,你就危险了。”
林昭拿出帕子给儿子擦脸,“看你脸脏的。”
聿宝嘿嘿一笑,接过帕子自己擦起来,“我自己擦,我自己擦。”
林昭又拿出一张新帕子,递给小韩霜,“小卷儿,你也擦擦汗。”
“谢谢林婶婶。”小韩霜笑着道谢。
林昭掏出的手帕是全新的,白的像雪,上面有图案,很是精美。
看到她用干净帕子给人擦脸的小丫头愣在原地。
她都没帕子,擦脸的毛巾是烂布条,一用好几年,对于林昭的举动,小丫头下意识心疼。
那么好看的帕子擦脸,上面的泥能洗干净吗?!
不能到河边洗洗再擦吗,多浪费东西啊。
这些话在小丫头心头百转千回,她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昭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拿下她压垮她肩膀的柴火,温声道:“现在又不赶路,先放下柴火,这么重,小心压的你不长个儿。”
小丫头没挣扎,像个小木偶一样呆呆地随着林昭的动作,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谢谢。”她不自在地道谢。
“不用谢。”林昭见这孩子乖巧,往她手里塞两颗糖。
小丫头手黑乎乎、又瘦,像小鸡爪,忙不自在地缩回去,试图将双手藏起来。
又实在好奇手心的东西,张开手掌,看到了掌心的东西,外面是漂亮的糖纸,里面硬硬的。
是她没见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问。
聿宝回道:“糖啊,你没吃过糖么?那是橘子味的硬糖,甜甜的,还有橘子味,可好吃了!”
他说话态度彬彬有礼,全身上下一点熊孩子的讨厌属性都没有,很招小姑娘稀罕。对聿宝,捡柴的小姑娘不怎么怕,也敢抬头看他几眼。
“橘子是啥?”
聿宝没想到这小孩连橘子都没吃过,“你也没吃过橘子啊。”
小丫头抠抠手指,“没吃过。”
话说完自裤兜拿出两个野果子。
塞给聿宝,“我不占你们便宜,这是我摘的野果,给你们吃。”
怕被嫌弃,忙道:“这果子是甜的,不涩。”
聿宝看向林昭,见妈妈点头,才接下,“谢谢,你叫什么?你家是村里的吗?”
“我叫狗子,我家是村里的。”小丫头说。
林昭:“……”
韩霜:“??”
聿宝没笑话人家的小名,只是问:“……狗子是你小名吧,你大名叫啥?”
“啥大名小名的,我只有狗子一个名字。”小丫头不理解地说。
小韩霜说:“哪有人叫狗子的,每个人都有两个名字,一个上学用的大名,一个家里人喊的小名。好比我,我大名叫韩霜,小名叫卷儿。”
“他……”她指着聿宝,“他小名叫聿宝,大名叫顾知聿。”
狗子愣了下,黑瘦的小脸皱着,“我不知道,我回去问问我奶。”
“好啊,你问问,对外介绍的时候最好用大名,小名太容易撞名了。”聿宝认真道。
“嗯,是容易撞名,我们村有三个狗子,不过叫狗子的女娃只有我一个。”叫狗子的小丫头说。
对于这个名字,她似乎并不自卑。
林昭发现她提到家里人,眼底也没惧怕,看样子处境还行。
问过顾承淮才知道,这个村子土壤不肥,粮食产量很低,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穷地方,家家户户都这样。
林昭惊讶道:“没道理啊,一路过来,我看见了不少药材,那么多药材,炮制出来,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药材?”顾承淮认识的药材不多,很不解。
“是呀,药材,我看种类还不少呢,有些还挺珍贵呢。”林昭说。
她之所以认识那些药材,全靠她有个学医的亲哥,她有意识的去找各种医学典籍,无聊的时候也会翻翻。
恰好。
她记性不错,记下不少。
林昭的话被狗子听进耳朵,她猛地抬起头,“姐姐,你是说我们村有药材?还能卖钱?这是真的吗?”
这声姐姐叫的林昭心花怒放。
“我都有孩子啦,叫姐姐不合适了。”林昭笑着说,心情甚好。
她话语轻柔地回答着小孩的问题,“你们村是有药材,这一路我看见了不少。”
“药材当然能卖钱了,医院什么药材都缺呢。”
搞药材别太富哦,和种蘑菇一样有搞头。
狗子知道这对自家和整个大队来说都是个好机会,恨不得对林昭跪下,求她教自己认药材。
但是。
但是她没那么大脸,什么都不付出的,让人给自己饭吃。
她心里着急,看着林昭满脸纠结,那张脸都成了西红柿色。
林昭看出点什么,主动问询,“你是想跟我学认药材的本事吧?”
闻言。
噗通一声。
狗子跪下,怯怯的声音此时坚定有力。
“想!我想挣钱,想读书,想让家里过好日子,求您教教我。”
她仰头看着林昭,瘦巴巴的脸上写满祈求,“我会好好学,到时候卖药材的钱我们平分,不,不平分,您拿多的,给我分点就行……”
林昭把小丫头扶起来,笑道:“你不紧张,不怕我们了?”
狗子噎住。
因为瘦弱而显得很大的眼睛注视着林昭,眼里的情绪浓烈的让人无法忽视。
“我既然知道你们村有药材,就不会当作没看到,改天我给你送本《药材图鉴》,你先自己学起来。”林昭给小孩一句准话。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她没少听孟九思说,军区的药材供应不足。
此地适合好些药材生长,成为药材种植基地,不是没可能。
具体怎么搞得看领导的安排。
哪怕没按她的想法来,这小孩认识药材后,将其采摘下来,拿到医院卖,那也是一笔收入。
狗子又想跪,好在林昭有所感,及时箍住她的胳膊。
“小姑娘膝下也有黄金,别随随便便跪人,女儿也能顶天立地,拿到书好好学就是对我的回报了。”
小丫头看着她,许久才说道:“……好。”
她邀请林昭等人去她家喝水,林昭拒绝了,狗子看时候不早了,跟林昭几人告别,背着柴火回家。
那柴火高出她的头,微微潮,不算轻,在小姑娘肩膀勒出两道红红红的印子,她的脊背被压弯,走的踉踉跄跄,不多时消失在众人眼前。
“村里的小孩都这样吗?”小韩霜抿了抿唇,心闷闷的。
聿宝:“你说什么?背柴吗?”
待看到小韩霜点头,他说:“小孩都要捡柴啊。”
“柴火是过日子不可或缺的,做饭需要,冬天烧炕也需要……大人要忙地里的事,小孩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捡柴火就是其中一项。”
“怎么不买碳?”这话聿宝也曾问过。
此时他变成了解答疑惑的人,“碳多贵啊,谁买的起呀,你看狗子家像能买得起碳的人家吗?能省则省。”
小韩霜点头赞同。
她看向林昭,“林婶婶,您真的会帮狗子吗?”
“不是帮她,是共赢。”林昭道,“具体怎么做还得看军区的安排。”
她觉得问题不大,小哥老早有这想法,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种植地址。
这里很可以。
离军区不算远,在山脚下种植药材又不影响地里的作物,多好呀。
“狗子要是认识药材,就可以采摘药材赚钱了,就能买新衣服了。”小韩霜替刚才见到的小孩开心。
聿宝眉眼骄傲,“我妈妈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我们老家靠种蘑菇挣钱,这个大队也可以靠药材挣钱。”
“爸爸,我妈妈棒吧?”他冲顾承淮道。
“棒!特别棒!”顾承淮向林昭竖起大拇指。
林昭:“……”
狗子回到家,老太太瞧见她又背回那么多柴火,迈着小脚走过来,一边接,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背。
“又背这么多,都说了你还小少背点,重死你算了,说也不听,气死我了。”
狗子腼腆一笑,将柴火摆放整齐,跟她奶说了山上的奇遇。
“咱这里有药材?还不少?谁告诉你的?”
狗子说:“部队来的……婶婶。”
她私心还是想喊姐姐的,她多年轻呀,喊婶婶把人喊老了。
听见是部队来的,狗子她奶认真起来。
“他们咋说的,你给我说说。”
狗子记性不错,把林昭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给她奶。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散发出光,没说什么,回到屋子,从犄角旮旯拿出一个棉布手帕,颤着手打开,里面是散钱,五毛的,一毛的,两毛的,一分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奶,你拿钱干啥?”
狗子她奶说:“买书不要钱呀,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