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几年，秦嘉淮经常来筠城女子监狱探望易从繁。
他和她明说，他太太楚瑶一直拿她当做精神支柱，希望她再次站起来。
也说过等她出狱的时候，会带楚瑶来接她，希望她可以亲口告诉楚瑶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易从繁当时只觉得搞笑。
还什么精神支柱。
好浮夸，好天真。
她当时就决定，出来时一定要给这两个天真的年轻人一个狠狠的打击。
不过今天她看见楚瑶，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在判决后，对她高喊“谢谢你让我知道世上有公道”的小女孩。
她忽然有些羞愧，什么打击的话都说不口了。
此刻，易从繁连吃了好几碗蟹黄拌面。
楚瑶和秦嘉淮坐在她对面，安静等待。
等她终于放下筷子时，楚瑶缓缓开口问：“易……易女士，我可以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易从繁没回答，反过来问他们：“能再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们俩答应了。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一个小院子外面。
院门上，挂着一个木头牌子。
上面写着：特殊儿童收容所。
易从繁没进去，站在铁栅栏外面，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小孩：“他是我儿子。”
小孩看着有六七岁的样子，样貌和正常孩子差不多，正在玩沙子。
玩着玩着，他不知道怎么了，忽然一脚踢翻沙堆，开始尖叫！
护工立马过来，将孩子带到房间里安抚。
易从繁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
目送护工将孩子带走，她才沉声开口：“我骗了你的感恩，我当年判你们赢根本就不是我公正。是因为我想死，我就想跟个有权有势的人对着干，希望他们弄死我。”
楚瑶试探着问：“是因为你的孩子吗？”
但不对劲啊……
她和奶奶的事情，发生在十年前。
这个孩子，十年前明显还没出生。
易从繁摇头。
“是因为我的孩子，不过不是这个孩子。我以前还有一个孩子，但他死了。”
她都已经沉淀那么多年了，现在再谈起来，话语中已经没有太多悲伤和激动了。
“我一开始是在基层法院工作的，当时确实是一腔热忱，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人都敢得罪，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2014年的时候，我十二岁的儿子被人拐走了，那些人还嚣张地写信寄到我家，说是因为我判了一个拐卖儿童的犯人死刑，他的同伙要报复我，将我的孩子也拐走。”
“但是出现这封信的时候，那个犯人已经枪决了，我已经问不出那些同伙的线索了。”
“一开始，我丈夫安慰我，说不怪我，我只是尽到我的职责。我们可以一起找回孩子。”
“我们加入了被拐儿童家长会，大家约定，一定要找孩子，绝对不会再生一个来代替他，这样不管是对哪个孩子，都不公平。”
“可信念抵不过现实……家长会里很多家长慢慢就放弃了，开始生新的小孩，过新的生活……”
“我和我丈夫的争吵越来越多，他开始在吵架时怪我，怪我的判决得罪了恶人，把孩子被拐的责任全部算到我头上。”
“他说我为别人伸张正义，换来的是我们一家人一生的不幸……”
易从繁说到这里，苦笑了两声，看向楚瑶。
“说起来可笑，我当时敢于硬刚栾家，就是因为我过得不幸，在判决你奶奶的案子那天早上，我刚被我的丈夫责骂过，我自己也很自责。”
“当时我就想，我就要去得罪枫浦一手遮天的人，他们要是弄死我，我还能死得轰轰烈烈。”
“我要是过得幸福的话，指不定我也和那些人一样，畏首畏尾，哪敢去判栾家太子爷有罪。”
原来是这样……
楚瑶心情很复杂。
可再一想，就算易从繁的出发点，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大公无私，但她到底也给出了公正的判决。
正义论迹不论心。
楚瑶看她的眼神，还和之前一样。
憧憬中，又有深深的疑惑。
她问：“那后来孩子找到了吗？你又为什么……会坐牢？”
易从繁继续说：“当年栾家的案子，确实逼得我无法在枫浦立足。正好我也打算专心寻找孩子，于是我离开枫浦，来到我丈夫的城市筠城。”
“我和我丈夫的关系更差劲，经常吵架、打架，但我们又分不开，因为我们总会在吵完之后抱头痛哭，想念我们的孩子。”
“所有长辈都劝，再生一个吧，再生一个夫妻关系必定会好转，再生一个必能填补亲子关系的缺口。”
楚瑶安静地听到这里，心里很难受。
她想到了儿童时看过的一则加菲猫的漫画……她不确定是原着剧情还是衍生剧情。
讲的就是加菲猫跑丢了，它的主人很难过地找了它很久，精神都快崩溃了。
最后，他决定去宠物店再买一只猫，来代替它。
没想到，他在店里面和加菲猫重逢了，重逢的场面感人肺腑。
但漫画最后一节，加菲猫忧伤地说，它永远不会问它的主人，那天为什么要走进宠物店。
可是看不见希望的时候，人不该往前走吗？
“2019年的时候，我生了，产检一切正常，生下来也是个健康的小孩。”
“那个报复我的人，真的太会拿捏人性了，她就在我即将开启新生活的时候，主动抛线索了。”
“原来拐走我孩子的，就是之前在枫浦时，一直去我家打扫卫生的保洁。”
“我们去她老家找到我孩子的时候，他被关在地窖里面五年，生活在一堆排泄物里，双腿已经残废，浑身都是虫鼠啃噬的伤口……”
“救回来后，我们给他治疗。但他看见我们有个健康的孩子，我们已经过上了新的生活，而他却一辈子都是残疾……”
“在一天夜里，他留下遗书让我们好好疼爱弟弟，希望他弟弟能在未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带着他的那份活下去。”
“他则趁着大家都睡着时，爬到浴室，将自己淹死在了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