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醒来时，脑袋正枕在红芝的腿上。
这辆马车宽大低奢，北面的小榻可以完全容纳一个人躺下。
李毓灵睁开眼之前，红芝正用她那涂了鲜艳丹蔻的指甲轻轻描摹李毓灵的鼻子与嘴唇。
她的手指温热而柔软，但上边有些薄又硬的茧。
茧与李毓灵的皮肤相触，倒也没有粗糙的硬物感，反而觉得有点儿痒。
两排蒲扇一般的睫毛翘起，露出一双还有些迷茫的眼睛。
几秒后，眼神渐渐有了实感。
“…红芝。”李毓灵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红芝压了回去。
李毓灵这才发现她自己浑身软绵无力，连呼吸都孱弱。
红芝将手从她的面上挪开，放到了她的头发上，李毓灵的头发天生就好，如绸缎光滑。
红芝说：“这么着急做什么？”
李毓灵眼睛微转，看着她，虽看不清红芝的面容，但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是因为没有力气，而是心中有气。
“怎么这幅表情？”红芝好笑地捏捏她的脸，语气变得轻快了些，顿了顿，佯装讶异，“怕我害你？”
“难道不是吗。”李毓灵回答。
她嘴唇微动，声音却不如她所期望的那般有杀伤力，在她起来软绵绵的，恐怕红芝会认为她在撒娇吧。
果然，红芝听到这话笑意更盛，她道：“不是，我怎么忍心害你？”
李毓灵不发一言，她显然是不信的。
“你的话，你的味道，你的身影，不就是为了诓骗我去…”
“嘘——”
红芝用食指轻轻触碰到李毓灵柔软的嘴唇，制止道：“阿灵，别将什么话都说出来，你可以质问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这是你的权利。”
权利？
李毓灵听到这个词，只觉得陌生又讽刺，她哪里来的权利，又哪里有权利可用？
若是有权，爹爹根本不会被打断腿，她也不会因为一个身世摸不到真相的门道，更不会寻医无果，始终治不好她的眼睛。
红芝轻轻摇了摇她，像哄小孩似的。
马车很平稳。
这是李毓灵坐过最平稳的马车。
躺在上面，几乎感受不到颠簸，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需要停下或者争吵的迹象。
红芝说：“阿灵你信我吗，信我就将这事忘了，你不用去寻找，因果自有定数，太强求，反而会失去很多东西。”
“……”李毓灵不想回答，她绷着脸，心思写在了脸上，她当然不信。
红芝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待会儿会有女医来检查，你不要怕，也不要多想，只需要信我。”
李毓灵浑身都没有力气，听到这里，那股醒来时就隐隐觉得不对劲的情绪迅速蔓延。
她想起身离开，可惜无济于事，出了胸口起伏大了些，别的都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枕在红芝的腿上，拼尽全力的动作，在红芝看来是那么微小。
如蚍蜉撼树。
李毓灵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你给我喂了什么？”
“是香囊。”红芝将香囊从腰间拽下，给李毓灵凑近看，“你瞧，这还是你给我做的，我保护的很好。”
李毓灵别过眼，“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别说这种话阿灵。我一直记得你的好。”红芝叹气，“只是…”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转了话题。
“你不是一直在找大夫看你的眼睛吗，待会儿可以请女医给你瞧瞧。”红芝弯起眼，有些高兴，“她很厉害，是主人私养的，平日里不常出门。”
李毓灵却高兴不起来。
红芝的主人，想是京城里有权柄的人物，心思不好琢磨。
她一个半瞎，一日所有，没有价值，这样想来，也确实是她赚了。
或许还是看在红芝的份上给她的“殊荣”？
李毓灵安静下来，又回到了往日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李毓灵问道：“你有见到我的猫吗？”
“猫？”红芝扬眉，“你何时养了猫？”
李毓灵没有回答，马车已经停了，红芝也不想再继续往下说，只撩开帘子，对外面等候的女医说：“主人在吗？”
女医颔首，恭敬回答：“不在，但吩咐了带李姑娘入府。”
红芝皱眉。
这怎么跟她所求不一样？
但李毓灵如今已经醒了，别的话她不好多问，只眼含警告看着女医，说道：“知道了。”
李毓灵就在这所别院中“住”了下来。
如红芝所说，女医给她来检查身体，期间无话，她想打探出点什么都无果。
李毓灵躺在柔软的床上，远离了红芝的香囊，身体也恢复了一点力气，至少手指尖可以动弹了。
指腹轻轻划过被褥，是不同寻常的质感，她没有接触过昂贵布料，但可以猜出来不便宜。
便宜货她都知晓，独贵重的，她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自然是一窍不通。
李毓灵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女医给她看好了眼睛，退出去以后，就慢慢地在脑海里想事。
所想之事不过三件。
第一件她失去意识以后怎么会出现在红芝身边。
第二件是她是怎么昏迷的。
第三件是她昏迷后到现在，爹爹是否已知晓她现况，会不会着急，还有阿狸。
她的身世，按照红芝所说到了老君庙却也没有得到结果，想去问红芝，半路上碰到了一男一女不得不掩藏自己，躲过了这个，又被人暗算昏了过去。
李毓灵只觉得自己这般太过莽撞。
当时自己怎么会如此行径。
先不说自己眼睛有疾光凭一个背影就觉得那是红芝不管不顾追了上去，甚至还打发走了蔻枝。
再者在羊肠道上摸黑一路往上走，没有火光，那路又窄又小还有坡度，当时竟有这样的勇气。
最后，便是返程时还会犹豫。
在那样的情况下，怕也是她命大，没有遭受什么别的事。
不然碰上些歹人…
李毓灵越想，越觉得后怕。
想了一圈，最后把思绪停留在了那香囊的气味上。
马车里香囊的气味与她在老君庙闻到的并不一样。
前者让她发狂，后者让她疲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