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从明变暗，越往里走，阴暗潮湿的味道就越重。
两侧的蜡烛火光并不亮眼，人影攒动，在湿漉漉的地上拉的很长。
李毓灵被带入一间牢房，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除了有烛光从背后照进来，牢房内并没有窗户，目光所处之处皆是黑暗。
周围环境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镣铐撞击地面轻微的碰撞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牢房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在黑暗里窥视着新来的人，当看到是一位年轻的小娘子进来时，眼睛几乎像狗皮膏药黏在李毓灵的身上。
像湿漉漉的水草无形地缠绕住李毓灵，领着李毓灵进去的张衍清敏锐地抓到那些视线，他嫌恶地皱了下眉，往前走的脚步略微加快了些。
身后的李毓灵不明所以，只感觉眼前的黑影与自己的距离加大了，她只得也快步跟上张衍清。
她的牢房在甬道尽头，越往里，犯人就越安静，外边的还时常能看见人走动。
李毓灵的幕离还戴在头上，她的绿色衣裙犹如春天强硬挤进这一方关押着罪恶的地方，带来犯人无比向往的外界的颜色。
普通牢房内只堪堪可以躺下，大概翻四个身，就可以从墙的一侧碰到另一侧。
环境逼仄，压抑，让人喘不上气。
黑暗中还有漏水的声音不知从哪一处昏暗的地方传过来，滴答，滴答，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清晰。
李毓灵进入牢房，牢房内一侧靠墙堆放着稻草，另一侧空空如也。
照亮牢房内一切的火光完全来自甬道墙壁上放着的蜡烛。
蜡烛因为人的走动所带来的风而烛火摇曳。
张衍清看着李毓灵进去，二人身后都没有跟着。甬道很狭窄，方才的顺序是张衍清走在前面，中间是李毓灵，后边还跟着一个衙差，等张衍清将门打开，李毓灵进入后，李毓灵察觉到四周的呼吸声少了一道。
在这样的环境中，对眼睛的依赖不大，耳朵可以掌握更多的信息。
男子呼吸声粗重，且在监狱当差，身上有一股与监狱相似的味道，像是霉味，又混杂着汗臭，总之很不好闻，这也是方才，为什么李毓灵进来时会暗地里惊动许多人。
因为香味。
她身上佩戴香囊，在更衣前衣裳又被仔细熏香过，身上自然是从头发丝到鞋底，都是独属于贵女的香味。
且再看她进来时是谁引路的，便也知道来的这人，要不是遇着什么事暂时待在这里的从前家底深厚的贵女，要不就是哪家娇蛮小姐，对牢房感兴趣，一定要来看看。
在牢房内当差久的衙差就知道一位这样的人，下嫁于崔家嫡次子的那位常做出惊世骇俗事情来的知明公主，从前也是对牢狱感兴趣，后来也是来外监走了一圈。
她当然没有进去，皇帝自然也不会让自己高贵的女儿进去这种地方，只是下令让衙差将牢房内洒扫干净。
可就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扫过三回，知明公主也只是站在门口好几丈远的地方大致看了看。
她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可让底下的人忙活的脚不沾地。
那样好闻的香，在外监待了二十年的人，是第二回闻到。
“以李守财次女的身份进来，要在这里待上三日。”张衍清站在门口，看着牢房内的人。
李毓灵还是戴着幕离，照理来说是不可以再戴这些的，她头上的头饰，身上的首饰都已在刚才取下，张衍清让人好生看顾。
张衍清的言外之意是，若是她想，可以以权势压人，说出她是太傅府嫡女的身份，可以免去许多的麻烦。
那些让人感觉到的恶心的目光黏上来时，张衍清首先在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是心疼。
她远可以不需要涉足这些，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为的就是彻底摆脱现在的身份。
李守财次女“李毓灵”会死在监狱里，李太傅府的嫡女李毓灵会出现在京城众人的视线中。
张衍清曾与她相处过一段时日，自以为是摸清了她，但其实，李毓灵就像是一颗包裹严实的茧，要完全看见茧内的景象，只抽丝这么一会儿可不够。
张衍清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口，竟是有如山崩之势的压迫感，他说话向来是没人情味，此刻，看着那瘦削的背影，想对她多说些话，语气不自觉放软。
李毓灵听见他说的话，敏锐地感觉大了他藏在话语里的微乎其微的柔软。
“大人不必担心，我不会做傻事。”李毓灵转过身，那股潮湿发霉的臭味与她身上的山茶花香交织在一起，小小的牢房内，一时间竟有种让人身处山茶花丛中的错觉。
若闭上眼，此时再来一阵微弱的风，那便更像了。
等等。
李毓灵想到这里，竟是感觉到真的有一股微弱的风从自己的背后传来。
风几乎是贴着她的脖颈，缓慢从她的衣领爬入她的锁骨，然后再贴着里衣，将里衣推向她的肌肤。
这下，李毓灵更确定了，这里有缝隙是通向外界的。
外监的墙有多厚，她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间牢房，从前也一定有一位“聪明”的犯人，为自己的命倾尽全力。
李毓灵等待张衍清离开。
她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门口，往外边看。
她当然看不清。
从前在外面，用药养着眼睛，光线还充足明亮时，她尚且不能视物，如今到了这里，是真的成了个瞎子。
李毓灵想坐下好好想想事，又往回走，蹲下身伸手迷了摸稻草，发现那稻草湿漉漉的，且越靠近稻草，一股恶臭难闻的味道就越重。
李毓灵从前并没有在这种地方待过，刚才说给张衍清的话的后半句，也有安慰自己的成分在。
她过着普通惬意的生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来到牢房里，面对一堆烂掉了的稻草，毫无形象地蹲着思考自己接下去该做什么。
她不能光靠李琨和，这样跟把命交到别人手上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