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看沈庸和陈氏郁结的脸色，微笑着朝沈琅招招手：“二哥快来看，这是以前总爱给我们蜜饯子吃的苏嬷嬷，可还认得？”
早前就已经看见过，此时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装模作样的指认，让沈琅觉得有些不自然。
他犹豫着上前，不敢去看沈庸和陈氏的神情，随便扫了一眼苏嬷嬷，声音极弱的回答：“我瞧着……是有几分相像。”
沈庸气的将胡子一捋，偷偷瞪着他：“真是枉费祖母以前疼爱你，竟然连她身边的仆人都认不出来？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老太婆有没有伺候过你祖母？”
话说到这里，沈琅已经听出了一丝强制的示意，可他正是因为想到祖母曾经的疼爱，才不想要违背自己的内心。
偌大的沈府，所有人都有血缘关系，唯独操劳着整个家族的祖母没有。
纵是沈琅平日里再纨绔，再不懂事，也知晓恩孝二字的笔画。
他迟疑几秒，似乎在暗自鼓劲儿，就在沈鸢以为他要听从沈庸的命令时，耳边却清楚的听到：“父亲，兴许儿子没有认错，她就是祖母身边的苏嬷嬷！”
笃定的一句话让沈庸和陈氏的脸色黑沉到了极点。
沈婉宁也轻轻扯了下沈琅的袖口，勉强笑着打圆场：“世间相似之人那么多，今日冒出来一个苏嬷嬷，谁知道明日还会不会再冒出来一个刘嬷嬷？周嬷嬷？二哥要是这般轻信与人，那咱们沈府，岂不是都成了骗子的香馍馍？”
她也在暗示沈琅，不要在众人面前让父亲丢了面子。
沈琅面露难色，左右犹豫，嘴唇微动，甚至有一种想要改口否认的冲动。
反正祖母已经不在了，她的死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的公道真的有人想要倾听吗？
“伯父伯母，请恕晚辈眼拙，眼前这位嬷嬷果真与罗老夫人身边的苏嬷嬷一模一样。”
忽然，吵嚷的人潮中传来陆承渊的声音。
清润如玉的嗓音在此时宛如天籁，沈鸢下意识回头，对上了一双温和浅笑的眼眸。
陆承渊从围拢的人群挤进来，一脸歉意的向沈庸和陈氏作揖：“晚辈刚好途径此地，见到沈府在布施功德，正好来瞧一瞧。伯父伯母不会觉得晚辈多余吧？”
他说话时嘴角淡淡微笑着，加上清瘦亲近的面容，总是给人一种没有攻击力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有陆承渊在身边，沈鸢莫名多了一丝安心。
沈庸挤出一抹笑容，嘴硬道：“今日本就是沈府散布功德的好日子，怎么会觉得你多余？陆大人这是准备要往哪里去？”
“原打算去拜访礼部侍郎杜大人，他想要修建一座花鸟园，请我过去看看如何设计，不料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沈庸忙道：“哦既然是苏大人有请，陆大人还是尽快赶过去吧，我们这里没什么大事儿，怕耽搁了你的时辰。”
陆承渊摆手，笑着回答：“无事，我正想歇一歇。”
他侧首看向沈鸢，声音很温柔的问：“世间相似的人虽有很多，可想要验证一个人的身份有什么难处？我记得，苏嬷嬷是罗老夫人最忠心的奴仆，衣食住行，喜好性格，只要稍加一问，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对吧，阿鸢？”
陆承渊笑眯眯的，可话偏是故意说给沈家人听。
“伯父，您说是不是？”
见沈家没人回应，他便单单询问沈庸。
沈庸不自然的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苏嬷嬷冷声吩咐；“那就……将人带回府好好审问。万一是什么偷鸡摸狗之辈，也好将她抓进去吃几年牢饭，省得府衙去寻！”
沈庸为官僚，府衙为官僚，就算苏嬷嬷是货真价实，也有可能被随随便便戴上一个黑帽子。
不等沈鸢出声阻止，苏嬷嬷率先双膝跪下，捂着心口子老泪纵横哭喊道：“将老奴带进沈府以后，还能有命出来吗？沈老爷难道还要像以前一样，对老奴屈打成招？打折老奴一条腿吗？”
“什么屈打成招！你莫要胡说八道！”陈氏连声反驳，指着领散钱的乞丐们辩解：“老爷心善，连他们都能领足钱过好日子，怎么会对你犯难？我看你是算盘打错了方向，竟然想栽赃诬陷我们？”
沈鸢记忆里的母亲，是温婉大方，也是知书达理的。
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样失声厉问过。
要不是因为触及到了他们的秘密，谁会如此气急败坏？
“装善心人？做善心事？口口声声说是为已故的老夫人积功德，可为什么在许愿时，偏偏要让菩萨厚爱你们沈府的人？老夫人与你们又有什么血缘关系？”
苏嬷嬷声泪俱下，喉咙更是带着几分嘶哑：“你们亲手将老夫人推倒在地，亲眼看着她倒地不起，哀求着救命之时，可曾想起过菩萨也在天上亲眼看着？”
一语激起千层浪，围哄的人群纷纷往这边看来。
陈氏让沈逸带着弟弟妹妹们先行离开，她怕待会场面会控制不住。
沈浪却无论如何也不为所动。
他甚至觉得耳朵失鸣般的嗡嗡作响，不敢相信所听到的每一个字。
那日他与友人寻欢作乐，归府之际听闻到祖母的死讯时，悲痛万分，不敢相信。
此刻听见苏嬷嬷的指责与怒问，沈琅完全僵在了原地。
“来人！将这骗人的老太婆拖下去送到官府！”
沈庸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让小厮将苏嬷嬷强行带下去。要是再待下去，他保不齐还会听到什么！
“父亲为什么不等苏嬷嬷继续说下去？”
沈鸢挡在苏嬷嬷面前，不让任何小厮触碰她分毫。
如果当初祖母出事的时候她在现场，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
“这等粗鄙老太婆，满嘴谎话！乱嚼舌根！留在这里，别脏了菩萨的眼！来人，绑下去！”
“若不是心中有鬼，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呢？”沈鸢冷然问道。
她坚决不让半分。
否则苏嬷嬷会保不住命的！
“沈鸢，你是要与沈府对着干吗？”
沈庸冷漠又急躁的质问，沈鸢依稀能看见他眼中窜起的怒火。
就在他让小厮强行拉开沈鸢，发誓要将苏嬷嬷拖下去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尖锐的太监嗓音：
“太后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