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菊堂的沉寂被远处的烟花声撞开一道缝时，沈眉庄正对着那半幅未绣完的肚兜发呆。甄嬛走后，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连烛火都跳得有气无力，她胸口堵着的那股郁气，总也散不去。
“小主，您听，是烟花！”采星掀帘进来，脸上带着几分雀跃，“外面正放得热闹呢，听说有凤凰的、有牡丹的，可好看了！咱们去瞧瞧吧？”
沈眉庄抬眼，窗外的光忽明忽暗，映在窗纸上，像流动的画。她本想摇头，可心底那点被烟火声勾起来的、属于少女的好奇，却让她犹豫了。是啊，她再端庄，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谁能真的对那样的热闹无动于衷呢？
“去看看吧。”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
采月连忙取来件银红色的披风，细心地为她系好领口：“夜里风大，小主仔细些，别冻着。”
走到院子里，抬头便是漫天璀璨。一支烟花窜上夜空，炸开时像极了展翅的凤凰，金红的尾羽拖得长长的，映亮了半边天；紧接着又是一朵巨大的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夜色里舒展，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眉庄站在廊下，扶着微凉的栏杆，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绚烂，嘴角不知不觉地牵了起来。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热闹，轻轻动了一下，像在回应她的心情。
“真好看……”她轻声感叹，眼里的郁色被烟花的光冲淡了些。那些关于甄嬛的怨，关于孩子的忧，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采星在一旁笑着说：“听说这烟花是皇上特意让人备的，要连放三晚呢。小主要是喜欢，明晚咱们还来看。”
沈眉庄点点头，目光追随着天上的流光。她想起小时候在家，元宵节也会放烟花，父亲会把她架在肩上，母亲站在一旁笑着捂她的耳朵。那时的日子多简单，没有深宫的算计，没有姐妹的隔阂，只有纯粹的欢喜。
“要是母亲在就好了。”她喃喃道，心里涌起一丝期盼。还有一个月，母亲就要来了，到时候，或许就能像小时候那样，有人陪她一起看烟花，听她说心里话了。
又一支烟花炸开，化作漫天星子，细碎的光落在沈眉庄脸上，柔和了她的眉眼。采月看着她难得露出的轻松模样，悄悄松了口气——只要小主能开心些，比什么都好。
烟花还在继续，远处的欢声笑语隐约传来，混着烟火的硫磺味，在存菊堂的院子里弥漫开。沈眉庄站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支烟花散去，才轻轻摸了摸肚子，轻声说：“宝宝，你也看到了吗？等你出来了，额娘再带你看更好看的。”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她却不觉得冷。转身回屋时，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或许，日子并没有那么糟。至少，此刻的烟花是真的，腹中的胎动是真的，而对母亲的期盼，也是真的。
冷宫的墙角，几个值班的小太监正踮着脚往天上看，手里还攥着没擦完的抹布。一支烟花在头顶炸开，金红色的光映亮了他们黝黑的脸庞，其中一个小太监忍不住低呼：“快看！像元宝！”引得其他人都笑起来，连带着擦珠子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看管冷宫的老太监背着手站在一旁，嘴上哼了句“没规矩”，眼角的皱纹却悄悄舒展开，悄悄往他们那边挪了挪，挡住了迎面吹来的冷风。
御花园的假山后，一群小宫女挤在一起，手里捧着今天赏赐下来的沙琪玛，你一块我一块分着吃。烟花炸开时，她们就捂着嘴偷笑，生怕惊动了旁人。“那朵像海棠！”“不对不对，明明是桃花！”叽叽喳喳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藏不住的雀跃。管事嬷嬷远远看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开——谁还没年轻过呢，这万寿节的热闹，让孩子们沾沾喜气也好。
翊坤宫的廊下，几个负责守夜的太监宫女凑在灯笼旁，借着光数着天上的烟花。“这是第三十七朵了吧？”“不止不止，刚才那串连发的得算十朵！”他们手里的茶盏冒着热气，偶尔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规矩，在这漫天烟火的映衬下，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连最偏僻的杂役房外，几个扛着扫帚的粗使宫女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仰着头看。烟花的光落在她们沾着灰尘的脸上，照亮了眼底的向往。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宫女，悄悄拉了拉同伴的袖子：“等攒够了月钱，我要给家里寄封信，说宫里的烟花有多好看。”
远处的烟花还在一朵接一朵地绽放，把紫禁城的夜空染得五光十色。无论是得宠的近侍，还是不起眼的杂役，此刻都沐浴在同一片光影里，暂时忘了等级高低，忘了宫规森严，只沉浸在这片刻的欢喜里。
慧明站在角楼高处，看着底下星星点点的人影和仰头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她转头对身边的李玉说：“明儿让御膳房给各宫加道点心，就当……赏他们的。”
慈宁宫的烛火被调得极暗，暖黄的光晕裹着夜的静谧，将白日的喧嚣都隔在了门外。慧明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卸下了繁复的吉服，只着一身月白寝衣，长发松松挽着，终于显露出几分疲惫。
画眉嬷嬷正细心地为她取下头上的金簪，动作轻柔得像拂过花瓣的风：“娘娘今日累着了，这凤钗戴了一天，头皮定是发紧。”她将首饰一一放进描金漆盒，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说话间，竹影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水汽氤氲着，带着淡淡的艾草香。她蹲在榻前，试了试水温，才轻声道：“娘娘，泡泡脚解解乏。”
慧明依言伸出脚，温热的水漫过脚踝，暖意顺着经脉缓缓散开，白日里久坐的酸胀顿时消了大半。竹影的手指在她脚背上轻轻按压，力道适中，带着常年伺候的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