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梵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走廊的感应灯延迟了半秒才亮起，宿舍门口安静得出奇。
她拧开门把，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混着一股微弱的焚香味道。屋子里亮着光，但明显没开顶灯，只是桌角的那盏暖色小灯将角落照得一团昏黄。
她走进去时，本以为屋里没人，直到注意到阳台门半掩着，玻璃反光里映出一个低头坐着的人影。
是周璃。
“回来了？”阳台那边传来一声沙哑的问候。
琳梵推门进去，看清了周璃的状态。
她披着毛毯，坐在地板上，手边是摊开的几页草图和注满批注的梦纸。电脑没开，实验装置散落一地，似乎刚调试完什么。
她看上去比前几天安静了些。整个人仍显疲惫，但感觉不像是之前向清口中那个会把宿舍炸了的人了…
“夏歆她们都回去了？”琳梵脱下外套，随口问。
“嗯。”周璃头也没抬，声音有些哑，“只剩你我了，真是寂寞得刚刚好。”
琳梵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了几步，“你……还在弄实验？”
“当然。”周璃终于抬起头来，眼底有血丝，但眼神清醒，甚至带着一点明亮的亢奋，“梦魇域静下来了，这是最适合分析碎黯晶影响结构的阶段。”
“你还是注意点吧，”琳梵轻叹了口气，有些复杂的看向周璃，“前段时间你的脸都快烧化了，真希望你可以安心的休息几天。”
“我确实安静了一些。”周璃咧嘴笑了笑，像是有意让人不安，“碎黯晶『合眼』了，我的大脑现在清爽得可以写论文。”
琳梵蹲下，看了一眼她铺开的笔记，那些字密密麻麻，线条交错，有的地方像公式，有的地方却像诗。
“这是什么？”
“梦境干涉与现实结构重合理论。”周璃回答得理所当然，“如果我的假设成立，我们将第一次拥有从梦里反向调控现实的可能。不是模拟，不是象征，是真实的干预。”
“听起来不太像是学校鼓励研究的东西。”
“学校鼓励的，是安全、稳定、可控。”周璃目光渐渐锐利，“但现实从来不安全，不稳定，也从不允许你控制什么。”
琳梵没有接话。她听得出来，周璃的状态比之前更清晰，却依然带着一股让人无法靠近的执念。
“你总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琳梵忽然问，她想起那天晚上周璃问的那些哲学问题，总感觉周璃没必要将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
周璃手指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
“你也知道，碎黯晶是危险的。你离梦魇域太近了。”
“嗯。”她低声应了句。
“那你现在……到底在追什么？”
周璃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笑，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伸手，把脚边一本旧旧的笔记本抱进怀里。
“你们都以为我在逃避现实。”她轻声道，“但我不是。”
“我只是想，把一个本该消失的人，从梦里带回来。”
琳梵怔住，看着她的侧脸。
周璃已经低下头，继续翻动手里的图纸。
“去睡吧，琳梵。”她声音低下来了，听不出情绪，“我会关灯的。”
本该消失的人…
“……你说，”琳梵忽然开口，语气却不像是想打破沉默，而是确认什么，“你做这些，是想……把一个人带回来？”
周璃没有抬头，“嗯。”
琳梵忽然意识到周璃一直在做的，不是什么理论研究，不是什么越界的思考。
她在赌。
她拿着一块残破的可能性，孤身逆着整个梦学院允许的方式，硬生生往前走。
没有人鼓励她，没有人陪她，也没有人拉住她。甚至连阻止她的人，大多都只把她当疯子。
但她真的在走。
“你想复活一个人。”琳梵低声重复，像是说给自己听，“你真的在试图把一个『梦』里的东西带到现实里来？”
“不是试图，”周璃声音低下来，像是在理清一个很小的公式，“我会做到。”
“可那是梦啊。”
“所以我才要研究。”周璃终于抬头，疲惫的解释着，“梦和现实之间，有东西是共通的，碎黯晶只是其中一条通路。如果你把通路建好，结构稳定，那么反向迁移就不是幻想。”
“……你是说，”琳梵喉咙发紧，“你不是在做模拟？你不是在还原？”
“我想要真的『回来』。”周璃看着她，眼神平静到近乎冷静，“不是记住、不是看见，是回来。”
这一刻，琳梵大脑里空了一瞬。
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周璃会被梦魇域侵蚀得那么深、却始终没有崩溃，也明白了她那些怪异举动背后，藏着的是怎样一种执拗得让人心疼的信念。
不是疯。
是太孤独了。
孤独到只能疯。
琳梵做不到鼓励，更说不出“这是不可能的”那种廉价劝告。
因为她知道…自己从心底当然也希望琳妍可以回来，但她的选择是将梦魇域研究清楚并确定是谁害死的姐姐，而周璃则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种诡异的…起死回生。
她只是低下头，过了几秒才轻声说：“你知道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耗光。”
周璃轻轻笑了笑，眼神没有起伏，“反正，已经被耗得差不多了，为了他，也值得了。”
琳梵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那种明明自己知道不应该、明明你该拉她回来、该说点什么去阻止她，可你就是无法开口的感觉太真实了。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床铺，掀开被子的时候，手指还有些凉。
刚坐下，身后又响起周璃的声音，低低的：“你是不是也有一个……本该还在的人？”
琳梵没回头，隔了很久，才说了一句：“……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她没回答。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
宿舍终于归于安静，像是从一场不动声色的风暴中安然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