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白鸽，周云帆猛打方向盘拐进暗巷。
后视镜里二十辆黑轿车正在分流包抄，车顶悬挂的青天白日徽章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那些不是活人。\"祁梦蝶攥紧膝头微微发烫的青铜匣，三天前实验室密码锁残留的松烟墨气息在鼻腔挥之不去，\"他们在模仿你的易容术？\"
周云帆扯开衬衣领口，脖颈处青紫血管正诡异地泛着金属色：\"郑博士当年改良的纳米拟态技术——看来有人把我们的基因图谱喂给了机械傀儡。\"他突然踩下刹车，轮胎在堆满《申报》旧刊的报馆后门擦出火星，\"先找三月份国际版。\"
沾着油墨味的铁门吱呀作响，霉斑顺着水渍爬上泛黄墙纸。
祁梦蝶指尖掠过积灰的报刊架，瞳孔突然收缩——本该刊登着《德日密约惊现沪上》的版面，此刻竟变成歌舞厅香烟广告。
\"找什么呢？\"油滑的男声从铸铁旋转梯传来。
胡记者枣红马甲的口袋里，金怀表链正随着他摇晃咖啡杯的动作闪烁，\"今早刚送来的《字林西报》，要不要瞧瞧国际版？\"
周云帆按住祁梦蝶颤抖的手腕。
那些被篡改的铅字在她视网膜上疯狂重组，三天前实验室爆炸前最后三秒的记忆突然清晰——郑博士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报纸，油墨味混着松烟墨特有的苦香。
\"胡先生这枚翡翠袖扣倒是别致。\"祁梦蝶忽然绽开梨涡，在对方下意识摸向空荡袖口时猛地掀翻咖啡杯。
褐色液体泼在胡记者皮鞋上，渗进鞋跟缝隙里泛出荧蓝磷光，\"德国拜耳公司上月特供军需处的防潮涂料，怎么沾到报馆记者的鞋底？\"
档案室顶灯突然滋滋作响。
胡记者后退时撞倒的报刊架轰然倒塌，1941年3月所有《大美晚报》如雪片纷飞。
祁梦蝶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被机械傀儡追杀时强行记下的版面在脑内铺展——3月15日第七版左下角本该是航运新闻，此刻却变成墨迹簇新的婚庆启事。
\"你看这个。\"周云帆用袖口抹开某张报纸边角的茶渍，泛黄纸页上竟显出两排相反的铅字倒影，\"双面印刷技术，南京政府上个月才从瑞士引进。\"
祁梦蝶突然夺过报纸按在窗棂上。
四月的阳光穿透纸张，密密麻麻的针孔在版心位置显形。
她扯下发簪划过纸面，银质簪尖挑开三层裱糊的夹页——半张烧焦的电文残片飘落，泛着松烟墨的焦苦。
\"汪伪政府三月份采购清单。\"周云帆用指甲刮开某处墨团，被特殊药水遮盖的数字浮现，\"三百吨电解铜的运输批号，和领事馆地下那台发电机序列号......\"
铸铁楼梯传来密集脚步声。
胡记者带着五个工友装扮的男人堵住门口，他们脖颈在逆光中泛着同样的金属光泽。
祁云帆突然扯开衬衣，胸膛上蜿蜒的青色血管竟开始泛出荧蓝——那是纳米机械过载的征兆。
\"带原件走！\"他将祁梦蝶推进通风管道，反手甩出钢笔扎进电闸。
跳动的电弧中，那些机械傀儡的瞳孔同时收缩成危险的猩红。
祁梦蝶在管道拐角最后回望，看见周云帆撕下脸皮露出血淋淋的真容——那张与车载收音机里电子声高度相似的面孔。
通风管尽头坠入堆满废报纸的天井，祁梦蝶护着青铜匣翻滚进污水沟。
腐臭淤泥里漂着半张3月17日的《新闻报》，被酸液腐蚀的版面在月光下显出血丝状纹路。
她突然想起机械傀儡脖颈的金属光泽，与周云帆撕下面皮时闪烁的纳米荧光竟是同种波长。
青铜匣突然在她掌心震动，匣盖内壁浮现出细如发丝的刻痕——那是用郑博士实验室显微镜才能看见的阴文。
祁梦蝶将染着周云帆鲜血的指尖按上去，突然意识到所有被篡改的报纸中，唯有讣告栏的铅字从未变动。
污水沟的腐臭钻进青铜匣缝隙，祁梦蝶将染血的指尖按在匣盖内侧。
月光穿透报纸残片，那些被酸液腐蚀的\"讣告\"二字突然在她视网膜上烧灼出重影——三天前在霞飞路咖啡馆背过的三百份讣告，此刻如同活字印刷术的铅块在脑内叮当作响。
\"四月十二日丧妻的朱先生，三天前还在《申报》刊登纳妾启事。\"她将浸透污水的报纸残片贴在匣盖刻痕上，发颤的睫毛抖落淤泥，\"胡记者篡改所有版面，却独独漏了死人消息——\"
青铜匣突然发出蜂鸣，内壁阴文在月光与血渍的共同作用下渗出靛蓝色荧光。
祁梦蝶瞳孔急速收缩，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讣告碎片在超负荷运转的记忆宫殿里自动拼接：三月十七日《新闻报》第四版讣告栏的\"程门王氏\"，与三天前《大美晚报》第八版边角的\"程门张氏\"共用同一个治丧电话；四月三日《字林西报》夹缝里的\"赵府太夫人\"享年标注的\"玖拾柒\"，墨迹比周围铅字浅淡半分。
腐水中的报纸突然无风自动，祁梦蝶抓起沾着周云帆鲜血的银簪，在青石板上划出七道交错的血痕。
当第七道血线刺破月光下的虚影，那些散落在不同报刊的讣告碎片竟在她眼前拼凑出完整的莫尔斯密码——三短三长三短的频率，正是郑博士实验室保险柜的解锁声波。
\"三百吨电解铜的运输批号......\"她突然攥紧簪尖划破掌心，用疼痛压制太阳穴即将爆裂的胀痛，\"三月十五日《大美晚报》讣告栏的治丧地址，经纬度坐标对应吴淞口三号码头！\"
青铜匣盖突然弹开，暗格里滚出半枚刻着德文的黄铜齿轮。
祁梦蝶将齿轮按进青石板血痕交汇处，地面竟浮起微弱的电磁震颤——这是郑博士实验室地板的触感。
当齿轮齿纹与血痕完全咬合，浸透血水的报纸残片突然显影出淡金色纹路，那是用纳米荧光涂料书写的地下交易网络图。
\"周云帆说过，汪伪政府的密码本藏在......\"她突然顿住，指尖悬在某个标注\"海棠\"的节点上方。
记忆宫殿里突然翻出三天前的画面：车载收音机播报天气时的电流杂音，与周云帆撕下面皮时纳米机械的蜂鸣频率完全重合。
污水沟尽头传来铁靴踏碎瓦砾的声响。
祁梦蝶迅速将图纸拓印在旗袍内衬，却听见青铜匣发出尖锐警报——图纸上的金色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她发狠咬破舌尖，强迫自己用瞳孔记录每条分支脉络，直到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图纸中央晕染出诡异的鸢尾花形状。
当最后一道纹路没入黑暗，祁梦蝶突然注意到所有交易节点都指向同一个经纬度。
这个坐标不在她背诵过的任何战略地图上，却与记忆里某本《沪上风物志》的藏书章印记完美重叠——那是用德文花体字印刷的市政图书馆编号。
铸铁下水道盖突然被气浪掀飞，三个脖颈泛着金属光泽的工装男人从天井跃下。
祁梦蝶将青铜匣抛进污水深处，抓起拓印着残缺图纸的旗袍拔腿狂奔。
夜风灌进她撕裂的袖口，那些强行镌刻在视网膜上的金色纹路正在与记忆中的藏书目录疯狂重叠。
她拐进堆满《良友画报》的暗巷时，听见身后传来纳米机械过载的滋滋声。
染血的银簪尖端在砖墙上刮出火星，祁梦蝶忽然露出恍然神色——那些交易网络里用德文书写的货物代号，分明是洪堡大学图书馆分类法的编码密码。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在斑驳墙面上，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惊起夜枭。
祁梦蝶按住狂跳的太阳穴，湿透的旗袍下摆还在往下滴落混着血丝的水珠。
她知道必须赶在机械傀儡重启追踪程序前，找到那本印着普鲁士蓝封皮的德文典籍——此刻她破碎的记忆宫殿里，有个烫金书脊的幻影正在迷雾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