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钥很想叹一口气，他也真的当着龙月的面叹出了这一口气。
只是那满眼的笑意和舒展开的眉宇，看着不像感叹，反而是宠溺。
“小月亮，你真的要去进修一下语文了，‘勾搭’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这话让龙月的嘴巴撅得都可以挂衣服了，徐文钥却没哄她，而是提醒她已知的事实：“老师都是你推荐给我的，而且，之前在沪城，晚上我和他聊‘幻梦’的事，你就在旁边。不过你那时候不是在玩游戏就是在吃点心。”
话里意思很清晰了，他徐文钥和老师顾秉正之间的交流可是在某人面前过了明路的，是某人完全没上心啊。
手机屏幕里龙月鼓起来的圆润脸蛋在这些有力的事实面前，那圆润的线条逐渐被拉直，原先噘起的小嘴巴都瘪下来了。
惹得徐文钥特别想戳一戳，摸一摸，再亲一亲。
可惜，实现不了。
女朋友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空间距离拉满，时间距离也拉满。
还有十天，徐文钥想起了这个期限，忽生一种时间漫长之感，眼神都有些游离起来了。
漫不经心地往酒店书房的办公椅上一靠，大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摩挲一下后，他回过神，将被转移的话题再次拉回：“老师的事情待会讨论，我们回到刚刚的‘找你’上。你。。。”
他忽地停顿住，脑子里有些记忆开始复苏、重叠。
徐文钥稍稍坐直，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透过屏幕打量过龙月一遍后，有一种想法从他心里慢慢诞生。
其实，对于这次展览会的行程，他一直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从百里逸麒提出让他来燕京，到见识了如此特殊的“钱”与“权”的聚会，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浓重。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沉，表情也没有控制好，人也是沉默了下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百里要给我升职？”
龙月原本歪着头在努力回想自己关于顾秉正的记忆，可在听到徐文钥的问题后，她表情一滞，摆正了自己。
“我不知道。”
她确实是不知道的，但。。。
收敛心神，龙月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后想再坚定回答一次，可在对上徐文钥的眼睛后，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徐文钥正在看着她。
那双看过来的黑色眸子中瞳孔有些许紧张的收缩，里面还有探究，有质疑，有疑惑，似乎还有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期待。
当然，最后这一点龙月将之归于自己的幻想。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看着她的人还是自己最喜欢、希望一辈子都能在一起的人，龙月在半晌沉默后，更改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你问的，最开始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是，知道后，我，确实动了手脚。”
留意到男友的黑瞳中闪过的惊讶，龙月微微低下头，让自己的视线避开，落在手机按键上。
有些事情，果然是。。很难藏。
“博览会，你已经看到了差距，对吧？”
没有抬头，对面的人也没有声音，但她知道，他还是在看着她，听她说话。
“以我对你的了解，当你从百里那边知晓客户的特殊性后，一定会想办法进入第三类客户群中去露个面。这是破局的最优解。广电局在文艺领域有实权却不算高官，他们会出现在特殊聚会中但位置尴尬。所以，你只需要跟在强权者身边走一圈，当广电局的人在普通酒会上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会主动去找你。”
龙月再次抬头，对上徐文钥的眼睛后又不自然地偏了视线，右手也无意识地握住视线不远处的装着温水的玻璃杯。
“有求于人的结交和被人主动求取的结交，代表了双方地位的高低。后者，才有可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而在你认识的人里面，只有我有这样的人脉能帮你进入第三类客户群。所以我一直在等你跟我提起。可是，你没有。”
说到这里，龙月自嘲地笑了笑，“因为这个误差，还让百里逸麒打电话嘲讽了我一通。其实也不用他说，那天晚上你没有跟我提起展览会的事情，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她不再视线飘忽，而是深深地看了徐文钥一眼，“自长大后，我办事就很少出纰漏了。”
“到后来，百里说你跟他要钱书尧的资料，我就猜想你是不是通过顾秉之接触到了钱书尧。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成为顾秉之的学生，甚至得到了钱书尧的认可。但想一想，以你的能力，和钱书尧最近的情况，这也不难。”
“之后我就没有再插手了，结果也如我所料，你的目标达成，甚至，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你是，真的做的很好啊。。。” 龙月喃喃道。
到这里，博览会的事情终于在徐文钥面前完全展开。或许其中还有些细节没有被道明，但整体的脉络却已经清晰无疑。
徐文钥满眼复杂地看着视频里的女朋友，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他僵硬地维持着坐姿，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百里逸麒，广电局，顾秉正，甚至包括他才堪堪见过几面的钱书尧，龙月似乎都了如指掌。自己的所思所行，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联想到她远超常人的网络天赋，徐文钥心里有些冷。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十分特殊，可在这么久的相处、沟通中，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了，没曾想，这些都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湖水之下，犹有深渊。
政界的家庭背景，本身的过往经历，再加上特殊的天赋能力，共同成就出了这么一个特立独行、难以揣测的龙月。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她，第一次直面被这样的人喜欢着，算计着。
徐文钥嘴唇颤动了一下，还是无法组织出语言。
今天明明只是一个正常的夜晚，他们应该正常的聊完今天的事情，然后甜甜蜜蜜地道完晚安，静待十天后的重逢。
可博览会的真相将应有的甜蜜气氛撕扯了个干净，只留下古怪的静默。
对上迷茫后坚定起来看着自己的龙月，徐文钥眼中的质疑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是探究，和些许的退缩。
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他没有发现自己问出了口。
龙月此时已经尽力整理好自己的心神，听到了徐文钥的问题，只是轻轻地吸了口气，“我本来，想再等一等，再拖一拖的，可是，你认识了钱书尧，那我就没时间了。”
“bUG，我说过的，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去实现我想要得到的。”
“我想要你，非常非常想要。”
说到这的时候，龙月的眼中有火光燃起，两颊也因为波动的情绪而微微泛红，她终于还是在徐文钥的面前展露出了自己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从我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你开始，我就已经本能地催促你去取得力量，到我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这种行为更多也更无所不用其极。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走下去的可能。”
龙月开始将埋起来的小心思说了出来。
她从来都有自知之明。自小的经历和家族的教养都在告诉她，想要的就要抓在手里；想得到就要无所不用其极；结果永远比经过重要。
如果没有外力影响，她最后应该像她爷爷一样，一切以利益为中心，一切以家族为重。
但她早就不一样了。
小时候被伤害，被囚禁，她理应偏激，但她又从小被亲人宠爱，在这些人的关心爱护下硬生生地放下了自己的偏执。
所以现在的她，过得无比清醒。在亲人和利益之间，她愿意让步。
她原本以为，对徐文钥她也能做到这样。
但是，不一样。
她不想让步，不想退缩，她就想要徐文钥待站在自己身边，活在自己以后的生命里。
哪怕罔顾他的想法和底线，她真的只想要结果。
在她的家族面前，力量是最基础的东西。她可以任性地坚持，因为她足够强悍，可徐文钥不行。
龙月太了解人性了。她从小耳濡目染、利用玩弄的都是这些东西。又怎么可能会忽略在亲密的人之间、差距过大所导致的心理失衡。
当她和徐文钥之间的差距太大太远宽超鸿沟的时候，徐文钥一定会离开她。
而这个，她不能接受。
所以，最开始她就在阻碍徐文钥来燕京的脚步，因为他还不够强大；而后，在知悉徐文钥要来燕京，她就改变计划，用自己的影响力去支撑他走得更高一些，再高一些。
最重要的是，让他开始接触，真正的龙家，和真正的她。
“。。。龙家，不是我说的那么简单。我。。。也没有我跟你说的那么，简单。”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龙月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心里也开始冒出一股苦涩之感。
“你原来是竞技者，看到的只是一片区域；入商界，看了更多人性的黑暗面；但是，还不够。因为我不在这两个圈子里。bUG，我的圈子，在更深的地方。”
“这个地方，底线低到你不能想象。”
。。。。。。
话说到这个地步，龙月有点想笑。
她明明清楚“墨菲定律”（墨菲定律murphy's Law，指“凡是可能出错的事情，就一定会出错”），却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逃开。
直到钱书尧的出现敲醒了她。
看着面露震惊之色的徐文钥，龙月再也笑不出来。
遥想当年，她对徐文钥感兴趣的时候，她还肆无忌惮地动用黑客的手段去调查过他所有的资料，还想尽办法接近他，了解他，诱导他。
可越靠近徐文钥，她就越不想动这些手段。
她想听徐文钥亲口跟她说他的过去，他的辉煌，他的烦闷，和他的未来规划。她很喜欢听这些，哪怕这些远比她动用手段能收集到的资料要少，她也觉得没关系。
所以她不再探查徐文钥的私事，甚至很早的时候就不再监控他。
按她原本的思路，应该是先让徐文钥从商，然后借他在电子竞技中的地位去迎合华国发展中的经济、文化和外交，再开始慢慢接触政治方面的东西，和她。
却没想过，会出现顾秉正、钱书尧这么大的疏漏。尤其是钱书尧，和她打过交道，见过那样的她。
看着沉默的男友，龙月觉得有些头疼，拿着玻璃杯的手有些抖动起来，她放下杯子，两手交叠，暗自稳住。
再次睁开眼，对面的男友也是低头沉思的状态。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龙月发现，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懊恼，反而还挺骄傲的。
看，她男朋友可真是优秀，优秀到让她都猝不及防了。
越了解徐文钥就越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正如她说过的，他们都是强者，所以她也一直坚信，只要给徐文钥机会，他就一定会走到更高处，他能靠近她。
与此同时，龙月心里的隐忧也是越来越浓重的，因为，她怕自己越不过徐文钥的底线。
因为，她真的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敢给徐文钥看。
“之前在姐姐家，她提到的人身安全、黑白两道，都是真实存在的。” 龙月继续开口，神态平静极了，声音也很稳定，“这个社会里，没有绝对的黑和白，总会有灰色地带的。”
她黑色的眼睛更加黝黑，一丝波澜也无，比其面无表情更加地死寂一片。
“我家，太经常走在这些灰色的地方。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就意味着你一定会看到这些灰色。bUG，这个谁都控制不了，因为当你走到更高的地方，你会发现，即使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总会有想要向上爬的人去替你做一些事情。”
“心念一动，就有人为你挥刀，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上位者。bUG，我在这样的地方，很久了。”
“这样的地方，是我以前生活的地方，也是我未来生活的地方。我想把你拉进这样的地方，你。。。你。。。”愿意来吗。。。
最后的四个字，龙月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口。
明明她之前什么都敢说的，可现在重新对上徐文钥抬起的眼睛，她卡住了。
徐文钥张嘴准备要想说些什么，可却被龙月打断。
“我，我项目这边临时有变故，要去忙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晚安，再见。”
话音未落，龙月就直接挂断了视频。
愣愣地看着眼前黑下去的手机屏幕，龙月的头更疼了。
用颤抖的手拿起手机拨出电话：“Frank（弗朗克），现在立刻来燕大见我，带上镇静剂。”